第一章(第2/4页)

这时我想看仔细一点。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进一步试探性地说几句话,一切视情况而定。

但打乱我所有计划的是,就在我的眼神飘向对面的汤盘时,发现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溅起了汤汁。她无声无息、也看不出任何悲痛的样子,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掉进汤里。

我吓了一大跳,偷偷瞄了她几眼。她的眼泪停了,她成功止住了泪水,喝了汤。

“你很不快乐,对吗?”我这样问实在不可原谅,但又不由自主。

她狠狠地回了一句:“我是个大笨蛋!”

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服务员把汤盘收走,将分量很少的鲜肉派摆在我们面前,然后加了一大堆甘蓝菜,接着,他在这堆青菜旁放了两个烤马铃薯,一副他特别照顾我们的样子。

我望向窗外,说了一句与窗外景色有关的话。接着我讲了一些关于康沃尔郡的事。我说我不大熟悉这个地方,她熟悉吗?她说:是的,她就住在这里。我们比较了一下康沃尔郡和德文郡[3],还比较了康沃尔郡与威尔士和东岸。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只为了掩饰她刚刚犯了在公共场所掉泪的罪行,而我发现她掉眼泪这件事也是个罪。

直到咖啡放在我们面前,然后我递给她一支烟,她也收下之后,我们才回到最初的话题。

我说我很抱歉,说了这么愚蠢的话,但我就是忍不住。她说我一定觉得她是个大笨蛋。

“不,”我说,“我觉得你已经忍到极限了。就是这样,对不对?”

她说:没错,就是这样。

“很丢脸,”她狠狠地说,“自怜到不在乎自己在做什么或被谁看到的地步!”

“但你在乎啊,你很努力要忍住。”

“事实上我没有放声大哭,”她说,“如果你说的是这个。”

我问她情况有多糟。

她说蛮惨的,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知所措的地步。

我想我之前就感觉到了。她给人一种焦虑紧绷、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我不打算让她在那种状态下离开。我说:“跟我说说吧,我和你互不相识。你可以把事情告诉一个陌生人,没有关系的。”

她说:“没什么可说的,我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所有事情。”

我告诉她,也许情况确实如她所说的那么惨。我看得出来,她需要一点肯定,需要新的人生、新的勇气;她需要有人把她从痛苦的泥淖中拉出来,让她再度站起来。我毫不怀疑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没错,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她不安地看着我,像个不确定的孩子。接着,她就向我全盘吐露了。

在这过程之中,服务员当然也送上了账单。我很高兴我们吃的是第三梯次,他们不会急着把我们赶出餐车。买单时我多付了十先令,于是服务员恭谨地鞠了个躬、退了下去。

我继续听珍妮弗说话。

她受到很多不公平的待遇,她以不可思议的勇气面对这一切,但事情实在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而她的身体不够强壮。她一直都很坎坷,从童年时期、少女阶段到进入婚姻,她的温柔、她的冲动,每每让她陷入困境。本来有出口可以逃离,她却没有逃,宁愿继续尝试,尽力把糟糕的事情做到最好。等到努力失败,逃脱的机会再次出现,却是个不理想的机会,于是她落入比之前更糟的混乱中。

对于所有发生的一切,她都责怪在自己头上。她那没有批判、没有憎恨的可爱特质温暖了我的心。“一定是,”每次她都惆怅地总结,“因为我哪里做错了……”

我想大吼:“当然不是你的错!你难道看不出来你是受害者吗?只要你持续那种要命的态度,把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你永远会是受害者。”

她坐在那里的样子好可爱,担心、狼狈又挫败。隔着窄窄的餐桌看着她的时候,我想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我在等珍妮弗……不是要占有她,而是要让她能够好好生活,看她快乐,看她重新完整起来。

对,那时候我就知道了……虽然直到好几个礼拜之后,我内心才承认我爱上她了。

你知道,后来事情可不只如此。

我们没有为再次见面做任何计划,我想她那时真的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我却不一样。她跟我说过她的名字。我们终于要离开餐车时,她亲切地说:“就要说再见了,但请相信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以及你为我做的。我之前很绝望……非常绝望!”

我握握她的手,然后和她道别。不过我知道那不是告别,我非常确定我们会再见面,即使不刻意找她都有可能再相见。她的一些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没告诉她,但要找到她很简单,奇怪的是,我们在这之前竟然互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