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6页)

这也难怪,琼心想,布兰奇这辈子一直都很倒霉。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耐烦。整件事似乎就是个放荡挥霍的例子。二十一岁时的布兰奇意气风发,有美貌、地位、一切,却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抛弃了。那人是个兽医,没错,是个兽医。而且还是一个已婚的兽医,这就更糟糕了。她的家族表现出的果决很令人称道,她被送去参加那些充满欢乐的邮轮之旅环游世界。结果布兰奇却在某个地方——不知道是阿尔及尔[2]还是那不勒斯[3]——下了船,然后溜回国去跟她的兽医会合。理所当然,他的顾客都流失了,于是他开始酗酒,老婆却不愿跟他离婚。没多久,他们就离开了克雷敏斯特。之后有很多年琼都没有布兰奇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在伦敦哈洛德百货的皮鞋部相遇,很慎重(慎重的是琼,布兰奇可不重视“慎重”这回事)地略为交谈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知道布兰奇已经嫁给一个姓霍利迪的男人。这人在保险公司上班,但布兰奇认为他不久就会辞职,因为他想写一本关于沃伦·黑斯汀斯[4]的书,他想要用全部时间来写作,而不是在下班后零零碎碎地写。

琼悄悄问,若这样的话,他还有其他收入吧?布兰奇却兴高采烈回答说,他一分钱也没有!琼当时就说,放弃工作也许不是明智之举,除非他有把握这本书会成功。有出版社委托他写吗?哎呀!没有,布兰奇兴高采烈地说,事实上,她并不认为这本书会成功,因为汤姆虽然很热衷写书,但其实写作能力并不是很好。于是琼就有点热心地劝布兰奇要坚决表示反对,布兰奇听了却瞪大眼回答说:“可是他想写作啊,可怜的小宝贝!他想得要命。”琼说,人有时候得要放聪明点替两个人着想。布兰奇哈哈笑着说,自己向来都还不够聪明到可以替一个人设想!

回想起来,琼觉得很不幸地还真被她说中了。一年后,她在一家餐厅见到布兰奇跟一个奇怪又俗艳的女人在一起,还有两个像艺术家的浮华男子陪伴。之后,唯一让她想起这个旧识的,是五年后布兰奇写信给她,向她借五十英镑。信上说,她年幼的儿子需要动手术。琼寄了二十五英镑给她,还附了一封信,很好心地问她详情。结果回信却是张明信片,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字: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虽说总算有个回音,却不是很令人满意。从那之后布兰奇就音讯全无,直到如今在中东这个铁路局招待所里又碰上。室内的煤油灯在馊掉的羊油味、煤油味和杀虫剂气味中劈啪燃烧,多年未见的旧友在此出现,老得令人难以置信,穿着很差,成了个粗人。

布兰奇先吃完了晚饭,正要走出来时瞧见了对方,她突然停下脚步。

“乖乖,这是琼!”

一会儿之后,她已经拉开了桌边座椅,两人聊了起来。

布兰奇说:“亲爱的,你保养得真好,看起来才三十岁左右。这些年你都待在哪里?冷藏起来了吗?”

“才没这回事呢!我一直都在克雷敏斯特。”

“生于斯、长于斯,结婚成家和安葬都在克雷敏斯特。”布兰奇说。

琼笑说:“这样的命运有那么差吗?”

布兰奇摇摇头。“不,”她很正经地说,“我认为挺不错的。你的儿女怎么样了?你不是有好几个孩子吗?”

“对,三个。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在罗得西亚。女儿都结婚了,一个住在伦敦;我刚去巴格达看了另外一个女儿芭芭拉,她嫁给了姓瑞的人家。”

布兰奇点点头。“我见过她,很不错的孩子。太早婚了一点,不是吗?”

“我可不这样认为。”琼口气有点紧绷地说,“我们都非常喜欢威廉,他们两个在一起很幸福。”

“对,他们现在好像安定下来了。可能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吧?女人有了孩子,多少都会定下心来。”布兰奇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婚姻却从来没让我安定下来。我很喜欢我那两个孩子莱恩和玛丽。然而约翰尼·佩勅姆一来,我就一秒钟也不考虑地丢了他们两个,马上跟这人跑了。”

琼很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真是的,布兰奇,”她苦口婆心地说,“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我很烂,对不对?”布兰奇说,“当然,我知道他们跟着汤姆没问题的,他向来疼他们。他娶了个很顾家的好女人,远比我适合他,三餐照顾得好好的,还会帮他补内衣裤之类的。亲爱的汤姆向来像个小宠物,后来他有很多年都还在圣诞节和复活节寄卡片给我,他真不错,你不认为吗?”

琼没回答。她满脑子矛盾的想法,最主要的是纳闷眼前这位——就是布兰奇吗?那个很有教养、意气风发的圣安妮女校校花?眼前这个邋遢女人恬不知耻地讲着自己人生里的丑事,而且说话也很不文雅。哎,想当年布兰奇的英文在圣安妮还得过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