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第4/7页)

追根究底。敦子只是对非经验性的理想世界观怀抱着强烈的憧憬——她逃避着经验性的社会——罢了。

这么一想,敦子就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感到伤心。她隐约地心想,自己真是个墨守成规、一点意思也没有的女人。而就连这种时候,敦子也觉得头上仍然有个异样警醒的自己,冷笑着说“这个女的明明不是真心这么想”, 更感到自我厌恶了。

今天敦子没有直接回编辑部,就是这个理由。

她想采取一些非逻辑性的行动吧。

一时兴起。

既然出门前都说了要回去,明明可以回去,却不回去,就不合逻辑了。敦子本想打个电话联络,却打消了念头。她没有理由不回去。但尽管没有理由,编辑部或许也会允许她不回去,只是获得谅解后,违背常规行动就失去逸脱性了。

敦子弯进巷子里,这也没有意义。

理发店的大片玻璃倒映出自己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形姿,她停下脚步。

不长不短的刘海。

敦子在求学时代,一直留着长发。敦子已经记不得那个时候的长相了。现在的脸,她即不喜欢也不讨厌,也不记得长发时自己有什么感觉。她剪短头发的理由不是处于好恶,也不是适不适合。人活下去并不需要长发——敦子只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剪掉了长发。

——无趣的女人。

如果自己是男人,也会这么想吗?——敦子自问,随即心想真是个无趣的问题。敦子没有理由一定要把性别与个人的嗜好及特性连结在一起。就算性别是男性,敦子的内在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不同,那么结论可想而知。

——就是这里无聊。

敦子像要与倒映在玻璃上的无趣女子诀别似地快步前进,又弯进更狭窄的巷子里。

一只肥大的黑色大野猫短短地“喵呜”一声,蹬上垃圾桶盖子逃走了。

肮脏、骚乱的风景。

一点情趣也没有,就像自己一样。

——这个城市正适合她。

敦子来到东京那天也这么想。她觉得这种缺乏情趣、杀风景的景色和生活,正完全适合自己。她现在仍然这么想。

敦子幼时在京都成长。

来到东京以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年。尽管如此,以前的朋友依然异口同声地说:“你一定很不适应东京的生活吧?”但敦子并不这么想。

骚乱的景色没有一丝多余。不,它清楚地自我声明:多余就是多余。在追求便利性的都市里,没用的东西全是垃圾。垃圾只能是多余的。相反地,充满情趣的景色令人难以判断究竟什么才是多余的。不,情趣这玩意就是多余,所以才能够触动人心吧。

敦子明白这一点,明白是明白……

要是能够予以数值化,了解只要容忍多少多余,就能呈现出情趣,那该有多好。

这是不可能的。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才叫做情趣。敦子也十分明白这一点,但是……

巷子是一条死巷。

是死巷啊。

敦子干脆地转身。

就在此时……

巷子正中央——出现了一名女子。

皮肤呈现半透明质感。

端正的脸庞左右对称。

眼睛如同玻璃珠般清澈,却也如同玻璃般空洞。女子在害怕吗?或者她平素就是如此?敦子无法判断。她身上的白色洋装脏得可怕,脚上也没有穿鞋子。

女子注意着敦子背后。

不堪流氓般的老板惩罚而逃脱的风月女子——首先掠过敦子脑海的模式这种老掉牙的想像。

但是——以逃亡来说,女子的动作相当缓慢,看起来甚至是悠哉。只是动作虽然迟缓,她看来仍像在意着追兵,不过却也不是不知该往哪儿逃,或已经疲累了的模样。

无论如何,女子的模样确实有些不寻常。敦子停下脚步。

女子发现敦子。

形状姣好,但完全失去血色的嘴唇张开了。

——危险。

声音很小,听不清楚,但女子的嘴唇确实是这么说的。

——危险?

接着传来人的声息。敦子立刻奔近女子并越过她,回到巷口处。她探出脖子一看,几名男子正跑过最初弯进来的巷子口。

回头一看,女子正看着敦子,眼神像是在求救。敦子小声问她:“有人在追你吗?”女子回答:

——也有人在追我。

——也有人在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