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记忆之谜 2 蔷薇十字侦探社

走出稀谭舍,依照昨天京极堂所指示,我向神保町的侦探所在处走去。

侦探并非他的绰号,他——榎木津礼二郎,实际上是以侦探为业的家伙。孤陋寡闻的我,只认识他这个活侦探。

在神保町的旧书店街上,先暂时随意地逛逛。炎热的夏天,太阳相当毒辣,梅雨可能昨天才停的。倒不是因为我研究乳菌的关系,可是比起如洗的晴天,我反而喜欢如湿的梅雨的日子。我曾获得不值得欣喜的“隐花植物”这个绰号,取名的就是榎木津。

榎木津是比我和京极堂高一年的学长,他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男人。

当时,榎木津有如帝王般地君临学校。甭说学问、武道、艺术了,连打架、恋爱任何事情都超乎常人的优秀,而且,家世既好又眉清目秀的他,是学生们钦羡的对象,以及邻近女学生们热切的憧憬对象。甚至吸引了有同性恋倾向的学生们那好色的视线。不管是文艺派或写实派人物,都无人能与榎木津匹敌。换句话说,他和像我这种连日常会话都有障碍的人,是距离遥远的男人。

将他和我拉在一起的是京极堂(当初还没这么称呼)。帝王榎木津也不知基于何种原因,竟然青睐京极堂。

榎木津初次和我见面,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像猴子。

失礼到这这种地步,连生气都懒了。京极堂一听,竟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这男人有忧郁症,如果被欺负,会并发失语症。学长,你是躁郁症,所以可以向他学习。

这个理由是无法解释的。

事实上,榎木津的确有躁郁症的倾向。他那始终明朗快活的样子,是圆满自足?还是天真烂漫?的确是有孩子气的地方。对我而言,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不过,在他是万人憧憬目标的另一面,也有孤独的一面吧。不知怎么回事,当我们察觉时,彼此的关系已很密切了。

当时旧制高中的风潮是,学生显得粗野是理所当然的,软弱者就不算人。前辈后生的长幼关系也非常严格。但是,榎木津提到喜欢让新派女学生傻笑地伺候、说话轻率是当年的学生的写照。而他的性格豪爽,和他在一起时,经常忘记学长学弟的关系。不,应该说他从没想过我们是学弟这件事吧。

如此看来,叫榎木津的男人,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个不被束缚在既定框框中的人物。总之,他是个怪人,如果说京极堂是怪人中的东横纲(译注:日本国技相扑选手的阶级名称,横纲是最强者),榎木津就是西横纲。我虽经常这么说,但两个人都坚决否认,依他二人的说法,我才是真正的怪物。

总而言之,任何时代都有脱轨的一群人,我们也算是吧。榎木津、京极堂、我,在当时的学生社会中,都是非主流的人物。

走出并排着旧书店的大道,再穿过内侧是杂乱的商店街后,看到一间看起来很坚固的三层楼房。周围的建筑物都是平房或两层楼房,所以这栋建筑分外醒目。那里就是榎木津礼二郎的办公室兼住处。一楼租给西服店,地下室是不知叫什么的酒吧。二楼是做杂货的批发公司和律师、会计师等的办公室。然后,三楼全是他的侦探事务所。我还在想,这种时代竟然还有如此优雅的人呢。事实上,这栋大楼是他的大楼,所以,岂止优雅而已,只征收楼下那伙人的房租就够他悠哉过活了。也因此,才能维持侦探这种无聊生意的生计。

原本榎木津的家世就是昔日贵族,他天真烂漫的性格一部分可说源于出身良好之故。可是,他父亲那个人好像比榎木津还怪异,我想他也受到了父亲的影响。

他的父亲榎木津子爵,对博物学有兴趣,就在兴趣最炽烈时,在昭和初期,前往爪哇。可是,在那里,业余展开的物资进口业却上了轨道,结果聚集了许多财产。原来子爵本人好像只是钓鱼、采集珍贵的昆虫而已,总之,有先见之明吧。甭说什么没落的夕阳贵族,简直就变成一般公认的财阀了。贵族、士族之流悉数没落,只有榎木津家愈来愈持盈保泰。

然而,原以为榎木津受惠于父亲的财力而自由自在地过活,但事实并非如此。子爵在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后表示,没有义务抚养成人,生前就将财产分配了。而且,子爵并没有将自己的公司让儿子们继承,在世袭制度渗透的这个国家,可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英明的决断。总之,不能认为榎木津只有财产就能安稳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