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京极堂 9 异常的出生

京极堂吃完大碗盖饭以后,打开那个罐子的盖子,怂恿我吃干果。

“来颗佛舍利子吧。”

“你这遭天谴的家伙!你绝对会遭佛惩罚下地狱的。”我说着,抓起一粒干果。

微妙的失调感很快淡下去了,可能是光线影响,看错了吧。

京极堂也抓起干果,说道:“呵呵呵,什么惩罚,是功德呢。”

“话说回来,这个干果的前生,也就是说圣人希达多(译注:圣人释迦少年时代的称呼)的出生,好像也很异常哩。”

为了理解他又将展开什么话题,我需要刹那的时间。

“以释迦先生为例不太好……有点儿不同。对了,先说平将门(译注:日本平安朝时期的武将,生年不详,卒于九四〇年)吧?根据《法华经直谈抄》记载,他在母亲的体内待了三十三个月呢。”

很奇迹似地,话题又转回来了。京极堂开始提起有关“怀孕太久”的话题,这也是我最初来拜访他的理由。

“另外,举有名的例子,象武藏坊的弁庆(译注:日本镰仓时期的僧侣,生年不祥,卒于一一八九年)吧,根据《义经记》这本书记载,他是在十八个月后才出生,《御伽草子》这本书里的一篇<弁庆物语>,令人惊异地记载他三年三个月、实际上三十九个月以后才出生。出生的时候,毛发牙齿都长了,是个不像父母的‘鬼子’哩!至于《庆长见闻录》里,记载一个叫大鸟一兵卫的粗暴的家伙,也是在入狱前若无其事地说自己在胎内待了十八个月才出生。不过,这是他自己声明的,这倒很奇怪。”

“怎么除了释迦以外,其他都是坏人?”

“弁庆法师不算坏人吧,只不过爱吵架。只不过,说是坏人还算是往好处看呢。像将门新皇(译注:即平将门)到最近为止,都还被当作大坏蛋哩!对了,说到坏人,伊吹山(译注:位于滋贺、岐阜两县国境的山)的酒吞童子(译注:装作鬼的模样,劫财劫妇女的盗贼)也很吓人。”

“酒吞童子指的是住大江山(译注:位于京都府西北部的山,在那山顶千丈岳,传说有酒吞童子住的窟)那个吧。”

“只不过那个故事比较有名而已,反正怎么说都可以。那个鬼怪的大头目呀,在《御伽草子》里那篇<伊吹童子>中记载,他在第三十三个月、《前太平记》则记载在第十六个月出生。”

“可是,十六、十八、三十三、三年三个月,排列起来,缺乏可信度,会让人觉得是后来才加上去的数字。”

“当然是后来加上去的。他们变成残虐无道的鬼怪,被打上穷凶极恶坏人或豪杰的烙印的时候,因为往前追溯而有了过去。”

“这不正像量子力学吗?”

“是啊,鬼经常是透过‘异常的出生’而产生的。过去一直都存在着这种强烈的民俗社会的共同认识,尤其是咱们日本更彻底。反过来说,基于‘异常的出生’而获得的鬼的共同认识,本来就存在。所以,实际上的鬼啦或穷凶极恶的坏人,如果不是‘异常的出生’,就缺乏说服力。这是因果关系的逆转。当追溯到被观测为鬼的时候,出生异常的过去就成立了。可是,真正因异常生产而生下来的孩子,变成鬼或坏人的证据反倒一个也没有。”

“真正是‘异常的出生’,可是毫不受影响地度过平凡人生的例子没有吗?”

“没有。怎么说呢?因为‘异常的出生’生下来的鬼子(译注:不像父母的孩子)的未来是决定性的,他们一定会被杀掉。”

“可是,酒吞童子不是活下来了吗?如果那么确定会被杀,鬼和坏人就不至于出生了。”

“所以当酒吞童子被打上鬼的烙印时,回溯的过去就已经决定了。那时候没被杀掉只是丢弃的理由是可以存在的。如果有人躲藏活下来而过着普通人生的话,那么,回溯‘异常的出生’的过去,也就完全消失了。”

我终于了解京极堂为何作如此冗长的演说,来破坏我的常识的理由了。现在的我,对这个“异常的出生”所拥有的特殊结构,已非常能够理解。但是,如果换成刚来这里拜访时的我,结果会怎样呢?不仅无法理解,而且一定会解释为“怀胎二十个月的孕妇,会生下鬼或坏人”,然后可能会写下夹杂着习惯性的科学知识,以及充满欺骗的鄙俗忖测的报导。竟然不知道也许会使因“异常的出生”获得生命、本应度过一般人生的孩子因此产生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