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乔装

夜里又下雨了,千千万万点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带起凉风阵阵。

寻聿明脚疼睡不着, 抱着被子无聊地按遥控器, 天气预报里的女主持穿着一身枣红色修身裙, 她右手轻轻一摆, 地图上便现出一片蓝白色水光。

“今年雨水多,这次又得下几天。”庄奕隐隐犯愁,下雨天不适合开电网,寻聿明在家难免危险。

“听说邻市的雨才大。”寻聿明倚着两只白枕头,同身边人道:“对了,前两天陈院长说,给我申请了多点执业资格,以后可以常去邻市坐诊了。”

“去赚外快吗?”庄奕还穿着鞋, 他大半个身子凑在寻聿明旁边,两只修长的腿却搭在外面。

寻聿明笑说:“我也需要钱啊, 我外公那边费用很贵的。”

诸如亨廷顿舞蹈症之类的疾病, 带给一个家庭的影响,绝非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以尽陈其情。病人患病后大多失去自理能力,遑论劳动赚钱,其间产生的医药费、生活费、护理费, 对普通人而言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因病致贫的情况屡见不鲜。

很多人都陷入“辞职照顾病人则无法维持生活,上班赚钱则请不起护工”的困境。如外公这般,自己有不菲的退休金, 外孙收入又不错,而且发病时间晚尚能控制病症的,实属幸运。

然而寻聿明再能干,拿的也不过是国内医生的普遍薪资,他倒有国家发放的高级科研人才津贴,福利待遇也不错,但零零总总加起来始终是普通中产水平,难以和富商大贾甚至是小明星相较。

似南山疗养院这等私人高级护理机构,收费标准奇高,它的大门本就不是为普罗大众而开。寻聿明平时没什么花销,还负担得起,换作旁人根本不敢想。

“那我们把外公接回家来照顾吧?”庄奕知道,如果直接提出给钱,他自尊心那么强,肯定不会接受。

但即便是这样的提议,寻聿明还是摇摇头,道:“那怎么行,我住你家就算了,怎么还能把外公接来,太麻烦你了。”

“其实我也不放心让护工自己陪着外公,但那疗养院条件不错,还能定期体检,有专人随时调整饮食,带着他们做运动,比家里要细致。只是……”

只是疗养院再好,外公依然会孤单想家。

寻聿明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庄奕不禁后悔,刚才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又害得他陷入自责愧疚之中。疾病带给人的影响,并非只是时间金钱等消耗,最残忍的还是精神折磨。

那样深深爱着一个人,恨不能将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全部送到他面前,让他活成红尘浊浪里最亮眼的一颗星,又怎么舍得日日看着他生不如死地活受罪,却束手无策挽救不了。

其中的煎熬苦痛,如同钝刀剜心,绝非只言片语可以道白。

庄奕无话可说,此刻说什么,在现实面前总是苍白无力。也许这就是宿命,一个触及人类医学文明之未来的人,却偏偏解决不了至亲的苦难,注定他寻聿明要负重前行。

室内寂静如水,方不渝也窝在沙发里走神,三人谁都没有出声。电视里开始放一部大热的肥皂剧,男女主角为爱或生或死——似乎每一段爱情在收获之前,都要历经千辛万苦。

也是,天上从不会掉馅饼,得到和付出之间是有汇率的。那些轻易得来的东西往往不够金贵,既不金贵,又怎么会珍惜。一念及此,寻聿明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方不渝看看他,耳朵一动,忽然跳了起来,“走了!他妈走了!”

庄奕与寻聿明对视一眼,起身去门口一看,果然薛珈言的母亲拎着一只小黑包,渐渐消失在了走廊深处,“确实走了。”

“等下。”寻聿明拿出手机,给岑寂发了条消息,“我让人给你拿套白大褂来,你穿上,装成医生进去。”

寻聿明虽没见过薛珈言,但之前他换主治大夫时,和他母亲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庄奕也在旁边,二人是熟脸倒不怕。方不渝却身份尴尬,须得乔装一番才能进去。

“你鬼主意倒多。”庄奕没想到他还能如此,这种取巧的事在旁人身上或许不足为奇,但寻聿明一向是个规行矩步,不肯有一点出格的人,尤其他又最敬畏权威,上学时被老师传唤一次能吓哭。

寻聿明一笑,给他一个“今非昔比”的眼神。很快,岑寂便带着一套洗干净的白大褂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人长得与任雪原莫名相似,庄奕一见,如临大敌,立时昂首挺胸起来。如果他是孔雀,现下肯定已翘起尾巴开了屏。岑寂也没介绍那人,放下衣服,慰问寻聿明几句,又匆匆走了。

方不渝忙换上白大褂,催道:“走吧?我们走吧!”

寻聿明被庄奕扶起来,坐上轮椅,整整方不渝的衣服,“啧”了一声:“怎么那么像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