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那年,当艾米如愿以偿地拿到B大英文系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要分享这份喜悦的就是ALLAN,但他到南面做暑期工去了,要到秋天开学时才会回来。

  那是怎样一个漫长难熬的暑假啊!众所周知,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是个令人发疯的暑假。考上了的,可以高兴得发疯,没考上的,可以绝望得发疯。紧压着分数线的,象踩在薄冰上一样,可以担心得发疯;刚够上分数线的,象悬挂在峭壁上一样,可以着急得发疯。有的在发疯似地找路子开后门,有的在发疯似的摆酒席宴请宾客。凡是家里有高考的,都处于一种要疯不疯、随时可疯的状态。

  艾米也处在一种非癫即狂的状态,不过她的疯跟高考没多大关系,仅有的关系只是突然一下没学习压力了,人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快要抓不住地球了一样。

  闲暇的日子助长疯狂的思念,艾米每天都在思念远在南方的ALLAN。这几个月来,每星期跟他见一次面,这个习惯已经融化到血液里去了,现在这么久见不到他,就象是得了血液病,说不出来病在哪一块,就是浑身不自在。

  如果不是怕ALLAN不高兴,她就跑到南面去找他了。

  她在日记里写他,在歌声里唱他,有时日记里面整页整页的纸上就只写着他的名字,英文的,中文的,横着的,竖着的,左手写的,右手写的,应有尽有。有时她把所有带“成”或者“钢”的成语找出来,一遍一遍地抄写。有时她画他的侧面像正面像,差不多为此去改学绘画专业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思念成疾,思念成疯了。她很担心,怕等到下学期ALLAN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衣衫褴缕、目光呆滞、睡街头、吃煤球的疯子了。

  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办法来保持清醒不疯掉,那就是写小说。她把自己跟ALLAN的故事写成了一个短篇,侧重写她的少女情怀。她不知道那是无病呻吟,还是有病哼叽,反正都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所以写起来即使不是才思如泉涌,至少也是胡想如井喷。写到痛处,泪流满面;写到甜处,手舞足蹈;打腹稿的时候,发痴发呆;改错字的时候,咬牙切齿。

  妈妈有点看不懂了,故作轻松地问:“艾米,你怎么啦?中了举,痰迷心窍了?要不要请个杀猪的来打你一巴掌?”

  艾米想,考上个B大就值得我这样疯疯癫癫吗?真是小看我了。为表示她仍然处于清醒状态,她很深刻地问:“妈妈,为什么你说话象爸爸写文章,而爸爸说话像你写文章呢?”

  “什么意思?”妈妈不解地问。

  “爸爸说话干巴无味,但他写文章却诙谐风趣。你说话很风趣,但你写英文却干巴无味。”

  “这么说你爸爸是人不如文,我是文不如人罗?”妈妈笑着说,“我宁愿文不如人,人跟文比,还是人重要一些,文毕竟只是人的外在部分。”

  艾米问:“那你以前爱上爸爸,是不是上了他文章的当?”

  “嗯,也算是吧。他的文章写得很俏皮。”

  “我想看看ALLAN文笔怎样。你说他翻译过很多东西,为什么我一篇也找不到?”

  “他像我一样,都是用的笔名。”

  “你们为什么不用真名?”

  “可能是因为有些东西只算是通俗文学,如果以后成了著名翻译家,回头看看自己年青时译过这些东西,肯定会脸红的。”

  艾米决定投稿时也不用真名,现在写的这些东西,只算是心情故事,肯定是很青涩的。以后成了大文豪,肯定会为自己年青时写的东西脸红。用个笔名,到时死不认帐。

  小说写好后,她不管什么职业道德不职业道德,她喜欢的几本杂志,都寄去一份。她知道作家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一稿多投,但她想,我不是作家,所以作家的职业道德不能规范我。

  每家杂志她都用个不同的笔名,她拿出字典,随便翻到一页,揪出一个字,就是她笔名的姓。再翻一页,再揪出一个字,就是她笔名的名。她不无得意地想,如果以后我成了名作家,后人研究我的时候,肯定会对我的笔名大加研究。他们哪里知道我是这样决定我的笔名的,活该把他们研究得晕头转向。

  看来广种博收这话没错,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收到通知,有两家杂志社准备刊发她的小说。她欣喜若狂,但她知道不能一稿数登,只好退掉了其中一家,象那些怀了第二胎不能生、只好做人流手术的妇女一样,痛惜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