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塞尼迪居然动摇了。

意识到这一点,并接受这一点,是一个极为艰难又不得不面对的过程。

虽然动摇他心弦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小鬼本身,而是他所提到的神明——

塞尼迪在巨震之中心绪翻涌,不受控制地想,他动摇了?

他的信仰动摇了?

怎么可能!

他,塞尼迪,在神庙侍奉于神明近前的时间足有三十余年,有谁能质疑他对神的敬崇之心?

是的,在愤怒的维希尔心里,掌握权势和虔诚信仰两者之间,并没有不可共存的说法。

他的确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失去大祭司之位后还在多方谋划,最终登上维希尔的位置。

他对冷傲的少年大祭司不喜,确有小动作没错,但却并未真正地对他出手。

他喜好权利,享受高人一等的快意,即使本身早就不缺少财富,对再上一层的渴望仍未休止。

塞尼迪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却又十分简单的人。

年轻大祭司目中无人的漠视让维希尔气得几乎浑身发抖,年轻人那句质疑的话,同样让他压下的火气重新燃起,甚至远胜方才,几乎当场爆发。

“塔希尔大祭司,我能不能也向您发问——您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质疑我的信仰?”

当然还是克制住了。

塞尼迪忽然振袖,在全场除他之外的众人都在惶惶不安时,唯有他一人还能直立。

老者的眼神不再只有冰寒,还多出了比那更深的东西。

他也直直向前,大步跨上台阶,只是因为年迈,动作显得稍有些吃力。

即便如此,塞尼迪仍旧没有显露出半分弱态,反而在瞬间掌控全场的气势上,远远压过了年轻的大祭司。

塔希尔看着塞尼迪走来,眼里似是闪过了一丝意想不到的诧异。

他确实没想到塞尼迪会是这个反应……

不,没想到的是,塞尼迪的反应,竟是完全真实的,没有任何伪装。

“我接受得到神明旨意的大祭司大人的任何指责,假若审判的结果真有错误,那错误必然出在我身。”

塞尼迪说着,将心底里出现的那丝动摇压死,高声道:“就让判决重新开始吧,如果我犯下了蒙蔽神明的罪责,那一个遭受判决的人也一定是我!”

维希尔的嗓音威严十足,敞亮而浩荡。

如果是真的心虚之人,是不可能有这种表现。

塔希尔也是因此才会疑惑。

在他看来,塞尼迪的的确确背叛了他的信仰,怎么会毫无愧对之感。

殊不知事实上,除却塞尼迪自身的看法向来与他背道而驰外,还有人心的复杂这一点。

塞尼迪的心中或许还是存在着那一条抹消不掉的裂缝。

他认定自己无错,却莫名地想起昨日处理这场案件时的全部过程,心头仍旧无法安定。

整场事件给塞尼迪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那两个贫民在几日的严刑逼供下还是死不认罪。

成为维希尔后,需要塞尼迪亲自主持的案件不多,但耽误了这么多日的还是头一次,甚至闹得越来越大。

经过多次调查,与那对男女有关的人说了看到他们当天进了同一个屋子,再加上他们的丈夫和妻子的证言,这个案件在塞尼迪看来,已经没有第二个结果。

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没有功夫在小事上继续纠缠。

再加上,若是新上任没多久就让法老得知他的法庭处理效率如此低下,对他也会极有影响。

所以,塞尼迪的耐心逐渐失去。

很快就有手下的人看出了他的不耐,提出直接请出神谕判决。

神谕判决这个方式,表面当然是兼有祭司之职的维希尔向神请愿,以求最公正的判决结果。

但,讽刺的是,真正的“神谕”几乎不曾存在。

塞尼迪只在八年前的那一天,切实地得到过神谕,其内容便是将当时连祭司都不是的塔希尔定为新任大祭司。

一生之中只得一次的神迹,与自己有关又无关,塞尼迪对那少年的隐隐嫉妒和忌惮,便是由此而来。

法庭上的神谕判决更多的是祭司暗中的操纵,借□□义,谁是罪人可由人随意指定。

塞尼迪还没有走到塔希尔所看到的,擅自决判一个无辜者的命运的那一步。

因为他才刚刚当上维希尔。

除此之外,塞尼迪认为自己没有错,心神却难以平静。

绝不在狂妄的小辈面前露怯,以及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自己的信仰的决心,促使本就有些不冷静的维希尔冲动了一回。

——即使,不久之后他很有可能会后悔。

不管那么多,塞尼迪傲然地审视面前的年轻大祭司。

倒是有些出乎意外。

塔希尔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胜利者的自信或骄傲,却也没有出现他以为会有的,这个少年无时无刻不持有的冰冷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