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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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妈妈咬牙切齿痛骂军代表的时候,岑今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军代表的儿子——卫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当二级工三级工了?还是打仗牺牲了?

  当她想到他当了工人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夏天那个工厂的锅炉房,不同的是,卫国已经是那些工人中的一员,赤裸着上身,脖子上搭一条脏乎乎的毛巾,脸上糊着很多炭黑,看不清面容,手里拿着一把铁锹,懒洋洋地走到煤堆旁,铲起一锹煤块,懒洋洋地走到锅炉门前,往里一扔。

  循环往复,直到退休。

  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会不会去工厂锅炉房要冰吃?恐怕不会了,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手里钱多了,到处都能买到冰棒吃了,而且都是高级的,比那硬邦邦的冰块好吃多了,那种硬冰块,可能就是冷水加色素和糖精做出来的,除了甜味,没别的味道。

  她觉得卫国参军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他爸爸就是军人,他自己也从小就想当兵。如果他参了军,不知道会是什么兵种?打仗了没有?立功了没有?

  那段时间,打仗的机会不多,好像就一个对越自卫反击战,着实让她激动了一阵,总觉得过几天就有人给她送军功章来,神色凝重地告诉她:“我沉痛地通知你:卫国同志在自卫反击战中光荣牺牲,这是他的军功章,遵照他的生前遗嘱,我们将这枚军功章交给你保存。”

  她想象自己接到卫国的军功章和遗物,应该昏厥过去,像妈妈听到爸爸跳水库的消息时一样。如果听到卫国牺牲的消息,而她没昏过去,那就太不像话了。她很担心自己不是昏厥型体质,因为她从来没昏厥过。

  一直到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很久了,也没谁给她送军功章来,她不知道是因为卫国没牺牲,还是他在遗嘱里把军功章许给别人了。毕竟他对她的那个诺言是若干年前许下的,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诺言?

  有时她觉得他可能没牺牲,只是受伤了,像那个徐良一样,坐在轮椅上,唱《血染的风采》。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嫌弃他是残疾人,会不顾一切地跑到他身边去,跟他结婚,那该是多么浪漫啊!

  后来她想起好像有“独子不当兵”的说法,而卫国似乎是个独子,那他应该不能当兵,所以也就不会牺牲。

  那他到底在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应该在E市什么地方生活,大概是因为她对他的记忆,都是在E市发生的,所以她一想起卫国,背景就总是E市。

  有好几次,她都想回E市去玩,但爸爸妈妈都没兴趣:“去那里干什么?”

  爸爸说:“我真是没脸回到那里去,我到现在都没恢复公职,那就等于三中对我的处理是对的,我跑那里去干什么?惹人笑话。”

  她说:“去那里看看吗,那不是你们定情的地方吗?”

  妈妈说:“什么定情不定情的,你爸爸那时如果不是被下放到那个鬼地方,他能看得上我?”

  爸爸慌了,急忙申辩:“今芬,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我是那种人?”

  妈妈不依不饶:“你怎么不是那种人?你在省城的时候,注意到我了吗?”

  “我……”

  “别‘我我我’了,你当我是个傻瓜,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说我那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上了你的当,根本不知道你在乡下还有个老婆。”

  “你看你,又把这事拿出来敲打我,我……我……这么多年……还没……赎清我的罪过?”

  爸爸妈妈这样斗嘴,令她很担心,怕斗来斗去把感情斗生分了,赶快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无事生非,E市那破地方,不去就不去吧,别为这事伤了和气。”

  妈妈似乎知道她想去E市是因为卫国的缘故,所以总忘不了把卫国也敲打几句:“不知道那个卫国改了那些毛病没有,如果改了,倒也是个挺不错的人,挺仗义的。但是小偷小摸这种事,恐怕是改不掉的,小时偷针,长大偷金。”

  她替卫国打抱不平“我觉得他是受了他爸爸的影响,他爸爸小时候偷地主的玉米,被抓住了,要送到官府去审判坐牢,他爸爸逃出来,参了军,成了英雄,当了军官。有这么成功的榜样在身边,他怎么会不偷呢?”

  “但是那怎么相同呢?”

  “有什么不相同?要说不同,他比他爸爸更高尚,不是偷了自己吃,而是因为我要吃香蕉他才去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