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栖凤祭祖

纪南城,楚人魂牵梦绕之地。

《战国策?楚策》曾记载,“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之起也若云蜺,兕虎之嗥声若雷霆”,何等威风,何等盛景。

狄其野一路上听姜扬说荆楚,只觉得他堆砌了许多溢美之词,等到亲至纪南城登高一望,确实是繁华雄伟,震慑人心。

纪南城东临云梦,枝江绕城,青灰色的高大城楼在旭阳中掠光浮金,城内阔台高阁,轩亭参差,紫气东来,云蒸雾绕,不似凡间城池,宛若星宫。

站在城楼向东望去,波光粼粼的云梦泽水面辽阔,水军大营外百舸相连,巨船无数。那是顾烈一手打造的无敌水师。

纪南城外,百姓们夹道相迎,高呼楚王。

狄其野亲见纪南,一眼即知,这里不再是战国楚王巡猎之地,不再是楚王受封之地,而是深深刻着楚王顾烈印记的纪南城。

他心生欢喜。

大军回城,又是打下蜀州这样的大捷,自然要开坛祭祖,告慰楚王在天之灵。

纪南城中央的楚王宫,其华美静丽不必赘述,特别的是在其对面,对称地修有一座长阶高台,是以梧桐木修建而成,高耸入云,名为栖凤台。

回城那日午后,朗日高照,一道士占得吉时,顾烈登台祭祖。

这类古礼,狄其野只在书上看过,又因为那日醉酒的尴尬一直躲着顾烈,所以半点不知内情,新鲜地站在武将之中旁观,他们等在栖凤台长阶两侧。

楚王顾麟笙死后,楚歌多哀。

吉时已到,笙箫动,陶埙起,楚人悲歌如夜鬼哭泣,傩面楚巫随军鼓跳起祭舞,身形若癫似狂,游魂也似。

这一幕幕简直像在黄泉阴间,却又发生在昭昭朗日之下,肃穆奇诡,楚人皆含热泪,连狄其野这个外人都不自觉心随鼓震,莫名哀戚。

突然,乐声止,一声重鼓,楚巫伏地而拜,顾烈走出宫门,向栖凤台而来。

他一身单薄的祭祀黑衣,比平日王服更显高挑,黑夜似的长发高束成马尾,是仿当年楚王祭祖穿着。但与楚王不同的是,他上裳褪下系在腰间,露着上半身。

道路两旁的楚人百姓随他的脚步步步跪地。

直到狄其野走上栖凤台的长阶,从狄其野面前经过,狄其野才明白为何他不好好穿衣服。

那是一只火海中翩然起舞的凤凰,赤色纹章刺遍顾烈的整个肩胛,颜色鲜红,仿佛随时会流出血来。

它红得太过生动热烈,甚至令人生出它并非普通刺青的错觉,而似是与顾烈相伴而生。

楚人尊崇地凝视着他们的楚王,凝视着他们的火凤杀神,他们的眼神热切如火,将顾烈整个人都笼罩在楚人用骄傲与血仇焚烧出的火海。

狄其野眼睁睁目送顾烈拾级而上,步步登台,身旁楚人的视线无一不是狂热的,任谁都可以看出楚王是多么地受楚人爱戴。

但狄其野却禁不住觉得,他们看的只是楚王,不是顾烈。

那个身影,寂寞得很。

他看着顾烈行着繁琐的古礼,笙箫陶埙再起,顾烈三拜楚王。

看着陆翼登上台去,将父母骨灰供入楚祠,完成了父母遗愿,这名狡将竟然虔诚得在楚王牌位前把头磕出了血来。

陆翼是一个该耿直的时候耿直,该圆滑的时候圆滑的人。这样一个人,必然不是一个真正耿直无心机的人,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十分聪明伶俐,十分敏于审时度势,才知晓何时该坦荡直言,何时该三缄其口。

所以陆翼是狡将。

照常理推测,这样一个人表现出来的对楚人的认同,也许半是血脉因袭,半是好听说辞而已。

直到亲眼见陆翼在楚王牌位前磕得额头一片血红。

狄其野垂眸细思,似有所感,又不能完全理清。

不待狄其野将思路理顺,忽闻侍人层层传唤:“传狄其野。”

楚人祭祖,为何传唤自己?

他左右看去,姜扬正拼命给他使眼色,于是他按照姜扬在蜀州教他的礼仪慢步走出列外,对高台上顾烈的方向一礼,顺着台阶右侧,步步走上高台。

顾烈登高祭祖,一是为了告慰楚王打下蜀州,二是为了封陆翼、狄其野为将。

前世顾烈也是如此行事,反正狄其野有本事收服军心,所以顾烈也懒得更改,依葫芦画瓢,只是将封将仪式再三精简,尽量少给狄其野招些非议。

楚军的大将军都没什么花哨封号,顾烈不爱弄这些,皆以大将军封之。

什么人能领多少兵打什么仗,顾烈心里清清楚楚,自有账目。至于称呼则无关紧要,连楚军五支主力王师,他都以第一军、第二军逐次命名,外人根本分不清哪支水师哪支陆战。

陆翼是带兵来投,而且早已经将军队编制改为楚制,给他封大将军,等于是补个名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