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医院外不远处的长街上,周围比邻坐落着不少小餐馆。参差不齐的招牌看起来有些影响市容,但时不时从里面飘散出来的香味却没有半分掺假。

有些餐厅开了外带,窗口旁边有人排队,排队的人抽着烟,味道呛人。不多时一份打包的炒面随随便便被装在塑料袋里递了出来,负责窗口的服务员态度不算好地嚷道:“下一位!”

许青舟跟在季涵身后,穿过门口呛人的烟气,走进餐厅。

他怎么也没想到挑来挑去,最后季涵会选了这样一个地方,让自己请他吃饭。

廉价的木桌子上还泛着油光,椅子不知道被换过几轮,总之放眼望去,颜色都不太一样,餐厅里又吵又呛,穿着拖鞋背心邋里邋遢的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大声和旁人讲话,还有些工人抢不到座位,干脆搬了凳子蹲在地上呼噜噜的吃。

季涵旁若无人的穿过嘈杂的大厅,穿着一身精贵得一看便和环境格格不入的银灰色西装,很不识趣的早早站在了角落里一桌快要吃完的顾客旁边,自顾自等起位置。

许青舟跟在季涵身后,一时却仿佛更加尴尬。

从小的许河就教育他,要做一个行为举止都严谨克制的人。不能吃路边的小摊贩,不能吃看起来脏乱差的街边馆子,他家算不上书香门第,可身为人民教师的许河却以某种旧时文人的严格操守要求许青舟。

他要读书,要练钢笔字,食不言、寝不语,坐姿端正,站姿挺拔,说话不可大声,用词不能放肆。每天放学以后要早早的回家写作业,除了学习以外其余都不容操心。以往年纪小的时候,许青舟的母亲还会对儿子溺爱几分。带碍于家中的许河的威严,她所有的爱大多都表现在到了饭点,多做些许青舟爱吃的菜摆在桌上,在许河训斥许青舟挑食的时候,趁男人不注意偷偷夹一筷子他爱吃的放进许青舟碗里。而在许青舟十岁,他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自己最爱吃的菜。许青舟从不挑食,口腹之欲也寡淡得很,他的经济条件不容他总去餐馆。学校有食堂、家中有妻女,许青舟更少有机会外出吃饭。

如今长到三十三岁,这是他人生中头一次,来到这种仿佛城市阴沟里存在的苍蝇馆子吃饭。

许青舟浑身都感到了不自在。

好在两个人并没有等很久,季涵挑中的那桌很快吃完。他们坐下以后,季涵拿过菜单扫了几眼,不过脑子似的就点了两三四个菜。葱爆孜然羊肉、爆炒猪肝、夫妻肺片、疙瘩汤,还有几瓶啤酒。

服务员收了菜单,麻利的端过来两个杯子并上了啤酒。许青舟忙想说自己不喝,那人却已经急匆匆走了。季涵没管许青舟,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啤酒,润喉似的喝了几口,凉菜已经上来了。

红油油的夫妻肺片,颜色透亮。麻辣中带着鲜香。许青舟掰开一次性筷子,试探性的夹了一口,被辣的舌头发麻。他想找服务员要点水,可看了看脚不着地的服务员,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季涵点的几个菜都比较重口,但做起来却很快,不多时菜上全了,季涵一边吃一边喝,等都挨个滚嘴以后,他抬眼看看一口口加菜,慢条斯理好像个大家闺秀似的许青舟,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许老师,”他说,“你想听听陆承的事儿吗?”

许青舟放下筷子,下意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沉默。

季涵喝着啤酒,眼梢带着笑意,却已经自顾自讲了起来。

“我第一次遇见陆承,那时候他才十九岁。也就是如今差不多的月份,他蹲在天桥上,身前举了个块板子,正在乞讨......”

季涵一点点给许青舟讲陆承过去的故事。从他和陆承第一次见面,到两人相识没多久,陆承找到季涵,说他想要做药。

那时候的陆承大病初愈,身无分文。他连吃饭的钱都是从季涵那里借的,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朝这世道妥协。

最开始的时候,陆承流连在医院门口,帮别人办办跑腿的活计。比如有些药物,医院买不到,但医生也会开出来要求病人去特定的药店买。还有些药,药店买不到没有,只能在医院开,但每个医保名额能开出来的分量有限。

陆承把这些药名记下来,在医院和药店之间转卖,便能赚出差价来。

那时候的互联网还没有这么发达,信息不对等所带来的利润,超乎陆承的想象。

就这样一来二去,过了大概两个月,陆承手上终于凑齐了交学费的几千块钱。

在跑腿的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把陆承当过骗子。但往往这种时候,他拿出自己T大的学生证,谎称是在做些市场调查、社会实践之类的借口,大多数时候能圆过去。

陆承的目的并不是跑腿,但他确实通过这样的方法,渐渐摸清了医药里面的门门道道。比如哪些药热销,哪些药难买,哪些药需求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