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主

真的很像。

祁云飞险些握不住他自己的本命剑。

若是不看脸,眼前少年和记忆中的剑圣几乎如出一辙,连雪白一片衣角,都好似天上白云不经意间掉落至人间松海。

是可以用无数华丽言辞来夸赞的神仙之态。

然而种种言辞到喉咙里,却只卡得出天上人一个词语。

因为人间不曾有过。

人间的词语也难形容。

只要…不看脸。

剑圣落永昼常年面具覆面,哪怕是亲近如祁云飞,幼年起蒙他抚养教导至今,也未曾得见过他真容。

唯独一次是例外。

是百年前剑圣与大妖魔主的一战。

那战是离人间最近的一次浩劫,也是剑圣最后一次现于世人眼前。

打至要紧处,天崩地裂,剑圣脸上那张无坚不摧的那张金面具也被劈成两半,滑落后现出被掩盖已久的真容。

传言他抬头那一瞬打破魔主现世以来的漫漫长夜,叫人禁不住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明月初霁,彩云当空,而非血火烽烟,生死战场。

至此一战后,世人恍然。

原来动天下的不仅仅单是剑圣剑光,容光亦然。

那一次祁云飞不在战场,无从得知落永昼真正面目,是美是丑。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个人死了。

他早在百年前不在世间,走得干干净净,不曾和他生死相交的朋友们告别一二,也没有嘱咐他看着长大的晚辈一二言语,仿佛斩断了和这世间所有羁绊。

所以——

祁云飞怎么能够忍受旁人顶着他名头出来招摇撞骗?

一只手拦在了祁云飞的剑前。

“祁前辈。”

穆曦微的态度很恭敬。

他知道祁云飞这个名字在当今修仙界的分量。

一个应明镜,足以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祁云飞,却是连应明镜也要退避三舍的人物。

但他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少年恭敬的态度之下,藏着远为执着的感情:

“这位兄台先前在西极洲、归碧海与魔族三路人马前,敢冒大不讳的风险救晚辈,绝非是奸恶之人。冒充剑圣名头的行为是有失妥当,也不至于要以命相抵的地步。”

“晚辈蒙他恩惠,愿代他受过。”

落永昼一时不知该哭该笑。

他名义上的一个徒弟,一个师侄,统统不愿意相信他是剑圣落永昼本人。

他不禁在心中询问系统:“我如今的身份是剑圣落永昼?”

系统公事公办:“如假包换。”

落永昼再度问询:“祁云飞亦是祁云飞本人,不是他人顶替?”

系统依旧给了四个字:“如假包换。”

落永昼微微颔首,声色不动。

既然他是真的剑圣,祁云飞是剑圣亲的师侄。

那么问题来了——

原主究竟做过什么,人都站在这儿了,祁云飞却根本不愿意认他这个师叔?

祁云飞被穆曦微那么一拦,冷冰冰地挑起眉来,口吻不善:“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你,看重你的缘故?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

穆曦微爽快承认下来。

圣境的陆地十神仙隐世不出,当今修仙界中大乘即算巅峰。

而祁云飞在大乘中,亦是两只手可数得过来的出挑人物。

与穆曦微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物。

然而纵使多处骨折,少年的脊梁骨依旧挺得笔直;即便浑身血污,阳光在他身上一转,似乎就能将穆曦微整个人照个通透。

“回前辈,晚辈很想活下去。可正是晚辈想活下去,才行此举动。因为晚辈也想这位兄台能活下去。”

穆曦微想活,因为三路人马,无论哪一路,都没有理由杀他。

就像他想落永昼活,因为祁云飞也没有理由杀落永昼是一个道理。

少年的坚持这样简单,也这样固执。

穆曦微忽地迎光一笑,俊秀容颜哪怕在血污下依旧耀目逼人:“再者,晚辈先前答应拜他为师,为人弟子,怎可不发声音?”

少年意气是最热血上头的愚蠢冲动。

也是最能吹进落永昼心底的柔软春风。

落永昼微微地无声叹气。

他原是想拔剑,教一教祁云飞尊师重道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可是被穆曦微这样一打岔。

落永昼心软了。

捕捉到他情绪的起伏,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田里悄然滋生开来,渗透进脑海,叫落永昼心生错觉。

仿佛他真是剑圣本人,祁云飞是由他亲自教导,羽毛嚣张,却并不讨人厌的小崽子。

远远要比一个拿剑指着他,态度恶劣的晚辈来得鲜活,来得有血有肉。

他记不起有关于祁云飞的回忆,但行为间已不受控制地被那种奇妙的共情影响。

落永昼下意识抬手轻拨开祁云飞剑锋,失笑道:“都多少年了,你这动不动爱拿剑怼人的老毛病依然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