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落地,请您回去指定的座位,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的靠背、并把遮阳板拉起,扣好您的安全带,洗手间暂停使用……”

空姐甜美的声音在机舱内响起,后面的英文播报还带着明显的中式发音,一些上扬的尾调听上去很刻意。

但是没有多少人在意。

周自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十三个小时的舟车劳顿让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尽管他一直在盖着毯子蒙头睡觉。

失重反胃,耳朵内腔也一直发鸣。他偏头去看身边的人,那是一个编着脏辫的黑皮肤女人,手上拿着一份英文报纸,借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周自横扫了眼——《Aeon Magazine》。看上去旁边这人还挺有耐心,毕竟里面大多都是三四千字的长文。

飞机滑行十几分钟后终于停了。

乘客们陆续下车。周自横从高处拿下自己的登机箱,随着人流往外走——他下飞机的动作带着些许迟疑。

两年了。离开这个地方有两年了。

周自横收回突涌而来的情绪,离机场大厅还有一段距离,他单手拉着行李箱继续朝前走,一股燥热的风扑面而来。

现在是八月中旬,学生都在放暑假,旅游旺季,前来接机的人特别多。周自横拿着手机,一边张望一边等对面接电话。

电话嘟了十秒左右才被接通,嘈杂的背景声立刻钻进周自横的耳朵,紧接着,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少年音盖过了这片嘈杂。

“周螃蟹!周天才!你……你在哪呢!我瞅半天都没瞅见你!刚才给你打电话一直关机!我这有个麦当劳,你能看到吗!”

周自横瞥了眼离自己不远的麦当劳,刚准备开口,就听电话对面那人又继续嚷嚷。

“算了,我去找你吧!你这在哪呢?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没?对,我这还举了个牌儿欢迎你,特明显!特有范儿!比明星接机还牛批!哎……这东西可花了我一天一夜的时间啊!到时候你得给我裱起来,挂在你们家客厅,每天拜个三拜!”

对方越说越不靠谱,周自横不由加快脚步,接着小声打断电话对面那人:“钳子。”

钱若土正吹得天花乱坠,这一声出来,他立马说不出话了。

算起来,他有半年没跟周自横通过电话了,就连接机这事儿还是对方发消息告诉他的。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这一声“钳子”瞬间将钱若土带回到以前的时光。那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周自横的名字,脑子里只有螃蟹横行霸道的模样。熟悉之后就“螃蟹”“螃蟹”地叫他,周自横听着也不恼,顺着他的姓起了个“钳子”的外号。

谁知道这“螃蟹”和“钳子”的友谊,维系了将近十年。

钱若土还在回忆的星河里遨游,这边周自横又开口了:“回头。”

不知为何,钱若土心跳频率快得不像话,他暗骂自己:操!见自己兄弟紧张个屁啊!

周自横离他只有一米,见他杵在那儿半天不动,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对方没听清,就朝前走两步,拍上他的肩。

钱若土后背都抖了一下,转过头就愣在那儿,刚刚在电话里一秒钟没歇过的人此时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周自横踢了他一下:“干嘛呢?”

钱若土皱眉,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这两年在美国吃的什么?”

周自横下巴往麦当劳那边伸了伸,“美国还能有什么?不就那些东西。”

“我还以为你吃激素了呢!”钱若土顺手将周自横的行李箱提过来,一把揽过他的肩,“怎么一下子蹿这么高?”

出国这两年正是男孩子长个子的最佳时期,周自横可能是牛奶喝多了,直接长到了一米八。

不过再高也高不过钱若土——从小到大班级里最高的同学,这会儿都快到一米九了,他松开周自横的肩,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不过我现在能保证,你是天才里面最帅的那个!”

周自横压根没听进去,目光都集中在钱若土拿在左手边夸张得像海报的接机牌:“……你说的那个要裱在我们家客厅每天都要拜三拜的牌子,就是这个大螃蟹?”

周自横不说不要紧,这一说正给钱若土提了个醒。对方松开行李箱,来到周自横对面,眼神真挚,虔诚得用双手举起那张上面画得不知像苹果上插了八根筷子还是圆桌旁边配了四张椅子总之就是不像螃蟹的手工登机牌,还眉飞色舞地冲周自横道:“怎么样?像不像你的唯粉?”

钱若土嗓门大,机场人又多,招来不少人侧目。

周自横:“……”

算了,他这唯粉估计只能给自己招黑。

走了会儿,周自横发现方向不对,停下来问:“去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