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第2/3页)

“主文。”审判长说,法庭内鸦雀无声。里沙子紧绷着身子,仿佛是自己在接受审判。

“判处被告人九年有期徒刑。”

审判长接着说出羁押天数,有几个人陆续离开了法庭。里沙子感觉那判决像是对自己下的,心中十分沮丧。她不知道该如何解读这个数字,只是毫无意义地试着在自己和文香的年龄上加了九,而不是加在水穗身上。

审判长宣读判决书,说明判定被告人具有责任能力的理由。此外,也简短地说明,虽然难以确定被告人具有明确的杀人意图,但其应该了解让婴儿落水的后果。里沙子听着审判长接下来的说明,不禁条件反射似的抬头。

“然而,本案审理过程中,亦发现被告人有以下情形可堪怜悯。”水穗听着,仍没有任何反应,“被告人因为初为人母,深为育儿一事所困。而周遭人的言辞,以及丈夫的怒吼与斥骂,不仅使被告人深感恐惧,还让其进一步丧失了自信。无法得到任何人的帮助,也无法向外求援,这些情形皆为无法否定的事实。”似乎又有几个人走出了法庭,“但将还不会说话的婴儿丢入水中实属残虐行为。前述事实,还不足以将这般行径予以正当化。”

审判长继续宣读。水穗不再低着头,而是凝望前方。

“几个月了呀?是女孩子吧?”里沙子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自己在儿童馆中,被初次见面的人如此搭话。两人先后报上自己和孩子的名字,也说了住在哪里,还聊起是在哪家医院生产的,笑谈生产的过程。“我家孩子晚上总是哭闹不停,搞得我精神都快不正常了。”“有一次我在保健师面前不小心哭了出来,结果她变得特别关照我,很难应付呢。”“你家孩子喝的是母乳还是配方奶?我想完全用母乳来哺乳,可是失败了,真的好痛苦啊。”“我打从一开始奶水就不多,所以孩子喝的是配方奶。但婆婆老是说喝配方奶的孩子很可怜,唉,真是没辙。”“我懂我懂,真的很莫名其妙,对不对?老公这时候竟然站在他妈那边。”“话说,你有没有差点对孩子动手的时候呀?”“有啊,这个应该很普遍吧?我前阵子啊……”里沙子想象着那种忘情聊天,心情越来越轻松的感觉。一直很想这么聊天,一直希望拥有一个能像这样聊天的朋友。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身穿白洋装的女人,一定也是如此吧。也许她真的是那种自尊心强、喜欢名牌、很爱炫耀、和我完全聊不来的母亲。但说不定,我们也能找到共同的话题。“我啊,只不过是累的时候喝了点啤酒,就被老公说有酒精依存症!不觉得他很过分吗?”“我老公啊,喝醉了就会大声咆哮,超恐怖的,还爆粗口骂我呢!”也许我们会这么聊起来。然后,当我们尽情畅谈时,我们谁也不是,不是母亲,不是妻子,也不是谁的女儿;没有任何包袱,也没有名牌奢侈品、工作、前男友,更没有其他年轻母亲来束缚我们。我们或许能第一次真正地做回自己,以天真的自信与满满的活力,面对彼此。里沙子不由得梦想着这早已不可能的相遇,以及永远不会到来的闲聊时光。

审判长宣告闭庭。里沙子察觉到自己在流泪,赶紧掏出手帕。她看到那个身穿白色洋装的女人从自己面前走过。那个与我仅有十天关联的陌生女人。不,不对,那是另一个我,无法控制自己人生的我,无法以母亲这身份,挣扎着活下去的我。

水穗和法庭工作人员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里沙子起身,走出法庭,泪水仍在不停滑落。结束了。明明审判已经结束了,却又觉得好像还没有。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无法回到审讯时了,永远也无法返回。里沙子静静地畏怯着这股莫大的丧失感与虚脱感。

走廊上,六实看到里沙子走了过来,笑着迎向她。差点当场瘫坐在地的里沙子顿时安心不少。

“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什么时候一起去喝一杯?”六实边掏手机,边看着里沙子,“哎呀!你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也许是突然放松下来了吧,”泪流不停的里沙子笑着说,“随时都可以,就今天也行。”

“咦?真的吗?那就现在去喝一杯吧!就这样决定了。反正下个星期我又要开始忙了。”

“那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里沙子走向走廊角落,发了条信息告诉婆婆自己会晚到,也许晚上将近十点才能过去接文香。接着寻找阳一郎的联系方式,但还没找到,里沙子就关上了手机屏幕,将手机塞回包里。

“可以吗?”六实问。

“当然没问题,”里沙子笑了,“我还以为,永远都没机会和你一起去喝一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