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第2/3页)

隔壁是家木材店。个高又友善的老板驼背而且聋。他的驼背是拜他这么多年来刨盆和托盘的刨刻台所赐。可以看晚上他和妻子一起来到温泉时的样子。长脖子歪着,突出背弓成圆形含着胸,好似病人一样。但是坐到刨刻台的时候他是多么结实啊。他就像抓到猎物的老虎一样按住刨刻台。人们甚至会忘了他是聋子,而是无与伦比的好人。到街上来的他——所以一离开器械的他,就像摇把一样。有一点滑稽也是没有办法的。他很少说话,却总是笑眯眯的。恐怕这就是善良的聋人的态度吧。所以生意都由妻子来打理。妻子其貌不扬,但人很踏实,还和善良的婆婆两个人不停地给盆涂上生漆,再搬进柜子里。对此一无所知的温泉客人看到老板的笑容,想要讨价还价的时候,她就会说:

“他有点儿困啦。”

这一点儿都不可笑!他们二人真的是很好的一对儿。

他们把家里的其中一间作为商人房。盲人按摩师也会住在这里。一个叫宗先生的盲人按摩师是净琉璃那家的常客之一,他会吹尺八。如果听到木材店里传出尺八的声音,那定是宗先生正有空闲。

家的门口有两户人家的房子相向而建。家的前院十分宽敞,就像磨刀石一样美丽。大丽花和玫瑰装饰着绿叶,街道被布置成了舞台。眺望的人可能以为那是乡间少见的大丽花和玫瑰,如果哪家的姑娘探出头来,肯定还会再吓一跳。那姑娘就是格蕾辛(2),是公认的美人。她在前院向阳的地方一边煮着蚕茧,一边像格蕾辛那样摇动着纺车。原来如此,在这弹丸之地她有时会背着背篓,从山上背下野草来。一到夜里就带着弟弟来到温泉。她丰美的裸体像极了希腊神话中的水瓶,能让曼努埃尔·德·法雅创作出恰空舞曲!

这个家庭因为她的存在看起来总是很幸福。甚至一群鸡,几只白兔,用舌头舔大丽花根部的红色小狗都看起来快乐无比。

但是对面的人家与之相反,总感觉充满了阴森的气息。因为他们家去东京求学的二儿子最近死了,那个青年还在做着报纸投递员的工作。虽说是因感冒而死,但听说是肺结核。家里有那么漂亮的前院,还有高档的带引水筒的蓄水池,为何二儿子会去干报纸投递员那种辛苦的工作呢?这溪间不是有这么开心的生活吗?采伐森林,种植杉树苗,修剪枝条,割掉枯草烧山。到了春天,则是蕨菜和蜂斗菜的茎。到了夏天,香鱼会逆流而上。他们会尽早准备好泳镜和鱼钩,潜入湍急的水流和深潭。待出来时嘴里叼着一条,手上抓着一条,鱼钩上还挂着一条。浸在溪水里变凉的身体在岩石间的温泉里泡一泡就变得温暖。就连马都有“马的温泉”。在田间弄得满身泥泞的动物们洗得干干净净回到街道上。接着还有深秋的挖山药。傍晚他们满是泥泞地从山上回来,背上背着两三贯的山药。用来做拐杖的枝干被扒光了皮,缠上了蝮草,很是辛苦。他们还要早起,走十几二十公里前往山里的山葵泽。砍倒楢树和栎树做成培养香菇的原木。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山葵和香菇需要多少水、空气和阳光了。

然而这样的田园诗里面也横亘着生活的铁律。他们不是为了歌颂《洁白的手》(3)才熟练使用镰刀的。“不能吃!”于是村里的二男和三男他们就只好去别的地方。有人在半岛上其他温泉浴场里当厨师,有人还是货车司机,还有人在城市里当工匠。这片土地上生长着杉树和榉树。但是这家的二儿子却到东京去配送报纸。听说他是一个认真的好青年。既然是去东京求学,那就一定是被讲谈社的招聘广告欺骗了。而且竟然死在了东京!他临死前的幻觉里大概会有自家一尘不染的前院和滴滴凝结而成的像水晶一样美的青苔上的水珠吧,就连引水筒中的水都为他悲伤。

第二稿

要想去温泉,就要从街道沿着几段石阶走到溪边。当然从街道出发有开往温泉的客车。反方向也有——这么说来比较可笑的是——香鱼也上来了。这样客车的起点就是与溪流下游的K川相距半个街区宽的半岛入口温泉地。

温泉浴场从溪边用厚厚的石头和水泥围成了一道高墙。下暴雨的时候这堵高墙能防止溪水泛滥到温泉地。一侧是墙壁,另一侧则是崖壁,上面有一个木质建筑供人们休息和休闲。这是这个村庄的人们共同所有的温泉。

浴池被一分为二。一边是村民的大众浴场,一边是面向温泉旅馆住客的温泉,因此村民的大众浴场面积宽大,能容得下几十人,而住客的温泉相当狭窄,不过却贴了白色的瓷砖。村民要来这里的温泉得从溪边的拱形门上的凿口进入,厚墙的横侧空着,泡在温泉里向外眺望,能看到拱形空间里水位高到眼睛的白色激流,还有溪边岔出的枫树枝,有时还能看到河乌像子弹一样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