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宫中生活3

他推开燕燕伸到半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燕燕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往日看他被自己气走后的快意,却觉得有一丝心痛和失落。

她怔怔地坐着,直至天黑,宫女们送上膳食,她索然无味的用了几口,就早早上榻,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见灯火忽亮起来,青哥急急上前,掀了帘子,低声唤道:“娘娘,娘娘!”

燕燕一惊,坐起问道:“出了什么事?”

青哥满头是汗,神情焦急,道:“主上宫中的四端来报信,说是主上夜惊梦噩,他们不敢作主,所以来请示娘娘。”

燕燕掀被下榻,问道:“没叫太医吗?”

青哥忙道:“太医已经过去了,却不敢下方诊断……”

燕燕一边穿衣一边听着她回报,听到这里顿时恼了:“为什么不敢诊断,难道他从前就没有发过病,那时是怎么处置的?”

青哥也说不出来了,只得道:“奴婢叫四端来禀娘娘。”

燕燕却道:“不必了。”反问青哥:“为什么会报到我这里来?”

青哥嗫嚅着答道:“主上发病不能决事,如今宫中……除了娘娘之外,无人能够作主。”

燕燕怔了一怔,这才醒悟,耶律贤身为皇帝,他这一发病,宫中还真的无人做主。虽然心中恨极了他,但终究还是不能看着他发病不管,若是今夜处理不好,明天朝堂上就能翻天。

当下只能跺了跺脚,见青哥也是许多事不明白,只得叫了耶律贤的贴身内侍四端站在屏风外答话。

四端也是无奈,耶律贤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重的发病过了。素日他发病时,身边有韩德让决断,严重的时候,就要去请韩匡嗣。但如今这种情况,他倒真不敢去请韩匡嗣了。天晓得耶律贤是否还愿意信任韩匡嗣呢,是否并不愿让韩匡嗣看到自己发病呢。他毕竟是个奴才,不敢做这样的主,只能一边叫御医迪里姑,一边自己赶来回报贵妃作主。

燕燕看到耶律贤时,却见他正沉浸于梦噩之中,直挣扎得咬牙切齿、满脸涨红、青筋毕露、黄豆大的汗珠不断,却似乎无法醒来。

婆儿等侍从小心翼翼地围在他身边,却不敢靠近,只能低声轻唤,却是唤也唤不醒来。

燕燕站在床边,看着他在梦噩中挣扎,只觉得他本来是极可恨的,可是此刻看着,却有一些可怜。

她以为自己是恨他的,他是皇帝,他作践了韩德让和她对他的感情,用权力拆散了他们,逼她入宫。然而撇开他是皇帝这重身份,她对他的看法,竟是完全不同的。

她对他的看法,最初是由韩德让带来的,她会听到韩德让很多次地带着怜惜和敬佩的口气提到耶律贤,那个四岁的孩子,一夕之间目睹父母的死去,被恐惧占据此后的岁月。他要在多疑好杀的穆宗身边活下去,要庇护住无知的弟妹,还要克服身体的病痛,还要努力去实现父祖的理想。

那时候她对他的感觉,是“那个可怜的孩子,那个令人敬佩的孩子”,及至后来见着了他,却又与自己原来的想法不一样了。她印象中他一直是个孩子,然而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完全不是一个孩子。甚至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可以畅所欲言,可以眉飞色舞。甚至偶而在她的心里头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他比韩德让更善解人意,他和她在一起时,可能比跟韩德的时候更自在。

她虽然深爱着韩德让,但有时候韩德让会看孩子般的看着她,她要在韩德让面前压抑一下自己的任性,又害怕在韩德让面前说错话。可是在他面前,她居然会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是没有关系的。

然后,是只没受刑的那一夜,他看上去是如此的孤独可怜,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样。他抱紧她的时候,让她觉得,他在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然后他当了皇帝,忽然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一样。似乎所有的皇帝,都已经不像一个人了,而是像一个怪物。穆宗皇帝是这样,他也是这样。穆宗皇帝失去人性地乱杀人,而他不顾情义地夺人所爱。

所以当她进宫以后,她一直是把他当成怪物来防备,来抗拒的。但此刻,他躺在床上,被梦魇所困,如此孤独如此无助的时候,那一层皇帝的怪物壳子不见了,他似乎又成了那个可怜的小皇子,那个善解人意的朋友,那个孤独无助的兄长。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喧吵着,似乎都在围着他转,似乎都在焦急,可他躺在这里,依旧是孤独的、无助的、痛苦的,谁也帮不了他,谁也解脱不了他的痛苦。

燕燕不由坐下来,伸出手,去抚他的额头,额头是一片火热。她问:“迪里姑,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