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辽宫汉女(第2/4页)

世宗君臣一直说到黄昏,计划初定,世宗就宣负责宿卫的泰宁王耶律察割进来,让他传旨点集各部兵马,聚集于木叶山下,以青牛白马祭告天地祖宗,即南下征伐郭威。

察割应命去准备南征诸事,世宗便去见太后说了些事情,出来后天色已黑,于是持了军报,回后宫与皇后甄氏商议。

甄后正抱着三岁的小皇子只没说话,见世宗到来,便将只没交与乳娘,笑着迎上去,却闻着他身上浓郁的熏香之气,笑道:“主上可是从母后处来?”

世宗自登基以来,生活中便带着浓重的汉化痕迹,宫中后妃亦无不迎合他的喜好。如今只有太后宫中,才会有这种酥油、藏香和牦牛粪混合燃烧后的浓郁气味,每去一次,身上气味便是极重。

甄后爱洁,鼻子极是灵敏,屋子里从不熏香,只放些花果闻香。世宗去了别处回来,必是要更衣换帽,去了气味方才进屋,只是今日他与太后一番谈话,颇不愉快,因此心神恍惚,一时竟忘记了,忙笑道:“朕去更衣。”等他更过衣服再进来,甄氏几案上换了一碟柚子,乳娘已悄悄地将小皇子抱了出去。

这是甄后立下的规矩,若是皇帝进来有事商量,除了几个贴身侍候的宫女外,其余人都要退出去。

甄后阅毕世宗带来的军报,笑道:“恭喜主上,这正是绝好的机会。昔年太宗的遗愿,如今可成矣!”

太宗耶律德光入东京汴梁,登殿称帝,改国号“契丹”为“辽”,本拟是万世基业,怎奈管理的人手不支,不能约束部属劫掠百姓,以致帝王梦不过数月,就被迫退出汴梁,在回上京的路上一病而逝。

想到昔日,世宗也不禁感慨:“当日我们胜利得太快,竟不曾守住功业,此番……”

甄后便谏:“主上当记得太宗遗言,入汉家地,当与汉家子民推心置腹,与部属军情协和,不可乱来,要善能抚慰百姓、安定民心。”

世宗握住甄后的手,叹息:“当日朕最庆幸的是,能够随先帝入汴梁,也因此,才能够认识了你。”甄后闻言,羞涩一笑。世宗看着甄后,两人成亲已经多年,但她一颦一笑,依旧如当年初见。

耶律倍弃国离家之时,世宗才十三岁,许多事半懂不懂。耶律倍和述律太后的矛盾因推崇汉学而起,在述律太后帐下,自然也没有人敢不开眼给世宗看汉学的书。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骑马打猎,跟着太宗上战场,玩命厮杀,意气飞扬。

那日,他们征伐后晋石重贵,冲进汴梁皇宫大肆杀伐。宫娥内监哭喊逃跑,乱成一团,唯独到了一处宫院,却是院门大开,一个管事宫女率宫娥内监列队而立,整肃有序,见他带着兵将进来,不但没有哭喊逃避,反而整齐行礼,这让那些杀人如麻的兵将怔住了,一时间竟垂下了刀、收住了脚,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都齐齐地看着他做决定。

耶律阮也怔住了,却不肯在手下面前输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喝问:“你是何人?率人立于此处,欲为何事?”

那女子姿容也非绝色,只是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出的优雅韵味。她先行一礼,才微笑道:“禀贵人,此处是宫中书库,我等不过是奴婢之流,江山易主,所有财帛子女都由不得我们做主,所以不必逃跑,亦不敢隐瞒。我等实不须刀枪相逼,均可从命。贵人,这宫廷之中不管谁为主,都需要婢仆服侍,但求勿伤我们这些苦命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耶律阮从未遇上过这种事,脑子一片空白。

外面哭喊连天,此处却是一片宁静,只觉得似乎置身极为荒诞之地。再看那些宫娥内监似对这宫女极为信赖,站在她身后虽也吓得脸色惨白,却不曾惊慌失措乱了分寸。恰是这份优雅高贵镇静,让他手底下这些野兽般的将士也为之震慑,而不敢妄动。

明明自己才是征服者,可耶律阮站在这女子面前,见她衣裙点尘不染,鼻尖似还闻到幽幽兰香,顿时觉得自己一身血腥尘灰,狼狈无比。他扭头怒喝,止住嗡嗡作声的众手下,努力端出架子,道:“既然如此,便留几个人在此看住,我们到别处搜寻去吧。”说完,转身就要逃离。

不想那女子听得他的手下应了一声“永康王”时,忽然叫住了他:“原来贵人是永康王。”

耶律阮怔住,扭头问:“你认得我?”

那女子看着他的脸,轻施一礼:“怪不得贵人眼熟,奴婢以前是后唐宫人,曾经服侍过东丹王,亦曾听东丹王常常提到王爷您……”她轻轻一指书库,“宫中书库还存着东丹王昔年留下的诗稿和遗物,正可交与王爷。”

耶律阮十三岁那年父亲即去国离乡,他没有多少与父亲相聚的日子。不想十七年后,在遥远的南国,听到父亲旧事,知道有父亲遗物,他顿时对眼前的女子升起一股亲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