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三万里风(第4/5页)

三年,四个月,五天,二零零七年十月十二到二零一一年三月十七,超过了一千二百个日子……每一天不是过去了,而是化成无事可记的白纸,叠在李白肩上,泡上胶水层层紧贴,早已密不透风。此时它们却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李白抖抖肩膀就再也不剩。

这三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等待,寻找,找不到时的烟灰和眼泪,好像都没存在过,没造成任何意义,也不必再提了。李白的眼睛只能看见杨剪了。

然而看了一会儿,李白就转身走了,那些欢笑在身后远去,好像没过多久,运动会就真的停了下来。他的手插在裤兜里,隔着牛仔料把大腿掐出了肿包,火辣辣地疼,却没办法提起自己的肌肉,再返回去,迈进校园半步。

仍有诅咒挡他。仍有名为“再也不见”的谶言。仍有那条不知是厌恶还是思念的河,不,那是一条江一片海吧!随时要淹没他,从漫过脚背开始。他还是无法望着杨剪并保持平静。

但他至少可以遵守自己的承诺,在来不及之前离开。

大巴要到晚八点才有一班,只是等待的那段时间比较难熬罢了。李白蹲在车站角落,脚下踩着湿泥,伞缘滴着雨水,行李只有小小一包,他变成一只蘑菇。阴暗潮湿才适合他,不敢站出去,他怕杨剪会找来,但事实上是没有,雨越下越大,连等车的都只有他一个,这似乎让他感觉好了不少。

杨剪还活着,好像还很快乐,终于被他找到了,他也如愿以偿地看了几眼。好多眼。没有造成任何尴尬与不愉快。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李白坐车去了成都,在最大的商场里购物,攒了五个箱子。在收到通知回往剧组前,他把它们一并寄了出去。先前在青岗中学门口看到了义务教育宣传单,红字标语写着“今天辍学的孩子就是明天的困难户”,单子左下角有联系电话,抬头是“杨老师”,李白没有拍,而是把那张纸直接撕了下来。

在邮局他照着它填写完毕,又跟宝贝似的夹回本子里。

“一定要送到啊,尤其这个,千万不能丢了,”他拍了拍放在最上层的小纸箱,冲工作人员笑,“谢谢您了。”

复工之后李白没跟祝炎棠提起过这一趟的经历,因为他知道这必然会遭到嘲笑,而他与杨剪之间的事明明不是一句犹豫怯懦就能概括的。不过祝炎棠似乎也并不关心,刚做完手术还没多久,他打着封闭针坚持工作,在戏上还好,下了戏之后始终闷闷不乐。那段时间正好拍到主角屡遭挫败,理想破灭,最终跳崖,李白时常担心这人入戏太深把自己小命弄没了,要是祝炎棠真有这个想法,他也很乐于进行必要的交流,毕竟在这方面他有经验。

不过,祝炎棠比每个人想的都要坚强得多,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六月中旬他顺利杀青,只比原定时间晚了一个月,整部戏也要收工了,每个人终于拿上血汗钱,离开这片待了整整一年的雪山高地,开始新一轮的各奔东西。

比如此时此刻,祝炎棠应该正在准备第二次手术,像他说的那样,明夷哥带他回香港。

而李白又一次出现在青岗中学门前。

临行前化妆组的几个新人跟他依依惜别,因为他人脉广,消息灵通,他们都想让他带着自己去不同的剧组混。身份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移。李白想,自己在其他方面应该也是有些进步的,比如这片操场上的迷宫……他走过去了,现在他甚至顶着太阳,站在那扇半掩的门前,连躲都没有躲。

我看两眼就走。他想。

他往右边挪了挪,看到讲台上的透明水槽,以及浮在水面上的红球。那面平静的水只能接受它进入这么大的体积,因此其余的就暴露在空气中。

至少要比上次看得清楚。李白又这么琢磨。那副嗓子……这几年和自己一样,抽烟抽得有点凶啊,但杨剪讲课很从容,很温柔。

风扇在呼啦啦地转,有些吵闹,空气是很包容的,甚至匀了一点给门外的他。

居然戴眼镜了,细框,细腿,不像好人。李白小小地提了口气,是运动时就摘下来吗?那只受伤的左眼,它到底怎么了,自己还没见过它拆下纱布后的样子。

体育课的学生们解散开来,有的跳绳,有的拍篮球,就是李白在成都买的那两个,但更多的在他身边三三两两地站着,看着他,有大声有小声地说话。

应该是彝语,李白半句都听不懂。

我该走了?他默默想。

我可以继续寄东西,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去那种邮件都不方便寄的地方打工了。每一件都写上,给杨老师和他的学生。虽然小孩全都很讨厌但杨剪好像把他们看得很重要……更讨厌了,不能讨厌。他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