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隔一条路(第2/4页)

大厦停车位外的树丛就很适合藏身等待,无论是清晨还是傍晚,李白一直待在这儿。从蹲到坐,再蹲起来,心里如遵从本能那般宁静,他的维生素面包和矿泉水都要消耗完了,终于把杨剪等到了。

杨剪从一辆银色宝马的副驾驶下来,他的雅马哈不知道跑到了哪儿,他穿了身黑,单肩背的电脑包也是黑的,看背影就像……他还是个学生。隔得其实挺远,但看到他的那一眼李白就能确定了,自己不会看错。

合上车门,杨剪也没有跟开车的打声招呼的意思,直接转身走了。看方向是要往大厦的旋转门处去,全程他朝向李白那边的时间不超过一秒钟,但李白揪住了脚边的野草,混着汗,那些细长的草叶把他的手心渍得生疼,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想跑。

那车是李漓的吗?李漓不是不会开车吗?

看黑色的杨剪没入黑色的大厦,李白才能动弹。他跑掉了。一心只想回家,好像外面随时会从天上落下刀子,把他钉在水泥地上。

那天晚上李白跟他的沙发躺在一起,忽然想到,那位李教授在出国访学之前托付杨剪照顾他那一架子花儿,要是成了一家人,养坏了还会怪罪吗?他爬起来到阳台查看,月光很亮,把白瓷砖都照成蓝的,那些漂亮花盆里盛的植物果然全部没了生机,叶子干得都发脆了,一搓就成粉。看来杨剪给他开窗透气的时候,并没有浇花的心情。

李白不禁笑了出来,打开窗户吹风,享受他在非洲日思夜想的南京香烟。五层楼,正好是与那些杨树树冠平齐的高度,叶子还没开始落,树冠生得蓬松,丰盈,在蓝月下簌簌地抖,把树影涂了满窗。李白欣赏了好一阵,夜很深了,月亮升到最高,他目光一扫,忽然看见左手边空调外机上有两坨可疑的黑。

拉开那边的窗子,李白探出脑袋一看,是两个瘪瘪的,长条形的,带细长尾巴的东西。

干掉的老鼠。

好久没见了,以前,在他还没拆掉的出租屋门口,在杨剪宿舍阳台的围栏旁,还会被放上小蛇。屡次放生不成的小灰会停在那块玻璃房顶上,黄眼睛瞪着他,鸟喙笃笃地啄,要他再次收留自己。

这其实是件可爱的事。

你又交了住宿费啊……你回来吗?你的那箱木屑和小老鼠不知道被你哥扔哪儿去了,你的笼子也是。李白默念,想在风声中捕捉到一丝翅膀扑扇的声响,但什么也听不到。

这些天的第一次,李白哭了出来,趴在窗台上,眼泪哭了满手,嚎啕在高处的静夜里显得诡异,怎么也止不住。

第二天李白出门,买了个新手机号,他不清楚那两只老鼠是什么时候被放在那儿的,但至少小灰回来过,他把这当成一种预示,鼓励他承认,自己还是想和杨剪说话的,想听听那人的声音,他有点怕杨剪看到他的号码就按下拒接。并且,尽管他心知自己无法冲上去拦住杨剪说话,他也还是想要躲在某个角落,看看杨剪每天不同的样子。

于是把新卡装进那个处于老年期的诺基亚后,李白又回到了启迪科技大厦楼下。

这回比较幸运,下午一点多,还没想好电话里要说什么,李白就等到了他想看见的人。杨剪从旋转门里出来,还是一身的黑,在烈日下站了一会儿,还是那辆银色宝马停在旗杆旁边接上了他,他也还是坐在副驾驶上。更幸运的是,路边就有一辆出租车停下卸客,李白赶紧拦住,跳进去就让师傅快追。

这个时间段的中关村不存在堵车问题,银车一路开,后面黄绿相间的小现代就隔着约莫一百米跟了一路,最后,耗到快三点,居然双双到了王府井。

银车在路边停下,又是杨剪率先下车,接着后厢两个门都开了,一边下来的是李漓,没什么好惊讶的,穿了件灯笼袖的白色小礼裙,而另外那一边竟是杨遇秋,裙子是红的,有羽纱似的裙摆。她从车尾绕过去,李漓就亲昵地挽上她的手。

她们跟杨剪差了几步远,说说笑笑,走在后面。

李白手忙脚乱地给师傅递钱,他感谢自己的视力,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银车就开走了,这附近也没有停车的地方。中间是一条马路和一道红灯亮着的斑马线,李白被车流挡在原地,看那色彩分明的三人沿街越走越远,只能按照平行方向贴着马路边走,好让这距离始终保持在一条马路的宽度上。

北京最繁华的商业街,路中央的防护栏都是洁白的,李白看见他们穿过人群,在一家门牌装潢都是纯白的店门口停下,前后走了进去。店标是花体英文,浅浅的银色,李白看不明白,但他能看清这商店一层橱窗里摆满的东西。

全是白的,全都是婚纱。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