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十月初八, 立冬。

太和殿外的荷花早就谢了, 更不要说三清殿的桃花;倒是北风一吹, 御花园的海棠一夜之间娇艳欲滴了起来。

顾禾近来感到疲乏的时候,便喜欢到御花园走走。花园里有只秋千,本来是给妃嫔们玩耍用的, 奈何顾禾后宫无人,倒是便宜了他。

他披着雪白的大氅,手上还捧着暖炉, 在秋千上轻轻摇晃,侧头瞄了一眼魏平安。

真是奇怪,他心中想着。刚来之时,这厮满口祖宗规矩的, 这下子看到他这么“有失体统”, 身为皇帝荡起了女人们玩耍的秋千,却只当作没看见,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魏平安。”顾禾忍不住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魏平安微微苦笑:“陛下想听什么?”

顾禾也笑:“比如祖宗规矩?”

谁料魏平安摇了摇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定下规矩的祖宗们已经长眠,如今君临天下的不是他们, 却是陛下您啊!”

他这一段话说的极为顺畅, 用词还颇为考究,一点都不像他平时说话的风格, 听得顾禾眉头一跳:“你老实说,这番话是谁教给你的?”

魏平安面有难色。

顾禾却心里早有答案, 哼了一声:“是谢逐流对不对?”

魏平安见他并未生气,这才笑道:“陛下英明,确实是谢大人。”

顾禾撇撇嘴:“这个谢逐流!一天天的胆大妄为……”

魏平安想起朝中的那些风言风语,小心道:“那还不是仗着陛下的爱重?若没了陛下,他便什么都不是。”

顾禾却只听进去了“爱重”两个字,失神了片刻,突然没了游玩的兴致,整个人失魂落魄了起来。

他走到哪了?顾禾心里想着。

那天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问;现在想起来,他说要去北境大营,自然不会是从幽州走,而是走关外的路。

那路要绕过燕山,沿着长城一路往西,风沙袭人不说,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走上十好几天……

他带够干粮了吗?水呢?他会迷路吗?

顾禾心里乱糟糟的,空茫一片,没个着落。

他呆呆坐在秋千上出神,因着爱极,此刻却反而恨极了他。

此生此恨是别离。

顾禾深深吸口气,强行把自己拽了回来。“走吧,”他轻声道,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回太和殿。朕还有折子没批呢。”

正这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好容易在顾禾面前站定,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禾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定了定神:“什么事?”

那小太监这才大惊失色道:“陛下!勤政殿里的大人们打起来了!”

顾禾:......

啥?

顾禾匆匆赶到勤政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热闹的场景:

两个衣着朱紫的朝廷重臣互相瞪着眼,你扯我胡子,我扯你头发,从左边打到右边,桌案都在推搡间被碰翻了,文书笔墨撒了一地;而周围一群劝架的人劝着劝着也互相打了起来,一时乌纱帽、厚底靴纷纷飞上了天,其中一只直直冲着大病初愈的宴文傅砸了过去,险些把老人家砸的当场去世,跟在宴文傅身后的臣僚们自然不乐意,又是一顿混战。

顾禾:……

他忍不住转头对魏平安道:“你知道什么叫有失体统吗?”说着指了指殿中,“这才叫有失体统。”

魏平安一脸惨不忍睹:“陛下,还是让我去通报一声吧!”

“不急。”顾禾却抬手制止了他,悠然自得地坐在门边的椅子上,“让朕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消停。”

他看向殿中,显然此刻诸人都无暇他顾,更没发现皇帝悄无声息地到了场,只是你拉我扯弄得不亦乐乎。尤其是最开始引起纷争的两人,宛如两头红了眼的牛,看起来不打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期间还夹杂着哼哧哼哧的对骂:

这个身着紫衣的呸了一口:“你这小人!你就是嫉恨心作祟!”

那个朱红色常服的冷笑一声:“我所言皆是事实,你是做贼心虚!”

顾禾凝神看去,这才发现这两个人他都面熟的很——紫衣那个是原吏部侍郎,现户部尚书王成;红衣那个就更熟悉了,那是七夕那天调戏潇湘的刘全。

说起这个刘全,顾禾七夕之后又是遇刺又是地震的,没空修理他,都差点忘了这人了,谁料他如今自己跳了出来!

这下不替潇湘报仇都说不过去了。顾禾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

终于还是宴文傅缓过了神,一眼看到了门边坐着的顾禾,大惊失色地赶过来,作揖道:“陛下!陛下您什么时候到的!”

顾禾抬头看着他,宴文傅到底是年纪大了,此次重病初愈,看着要老态许多,顾禾赶紧赐座,这才笑道:“朕来了有一会儿了,见他们打得火热,便没让人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