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振衣飞石(169)(第3/5页)

那是他人生中无法抹去也无法淡忘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他成了太平朝最风光的宗室王爷,哪怕他有娇妻美妾,儿女双全,酒醉梦酣之时,他仍是不止一次变成小小的皇六子,牵着湛姐姐的裙角,仰慕仁德聪慧的皇长兄,过着不泯初心的日子。

他的初心,就是谢芳为皇帝,他为贤王,湛姐姐做皇后。

那些依附在谢芳身边的师傅们,也都在朝堂上好好地活着,治世济民,天下太平。

他与谢芳旧党有过共同的目标,有过共同的美好日子,也一起遭受过谢芝的打压迫害,一齐在谢芝的重压之下勉力支持。当年为了保他,东胜党就死了两个老大人。如今昔年同党的后辈坏了事,他伸手掩护几乎成了本能——共同战斗的本能。

文帝朝,孝帝朝,党争从来就不曾停止过。依谢范想来,这事儿能有多严重?党争这事儿有多稀罕?就算他想出手截杀宋彬,不也被衣飞石拦住了吗?

一直到谢范接到了这一道皇帝命他去给蔡振治丧的圣旨,他才如梦初醒——

不一样!小十一这个皇帝,和皇父、谢芝都不一样!

想欺他一个得过且过?

过不去的。

谢范在马前接了圣旨,抹了抹煞白一片的脸,重新上马飞驰回京。

一路上披星戴月,过驿换乘,次日下午就进了城。按照前一道圣旨,谢范应该先谢罪缴旨,后来一道圣旨发下,他进京之后就直扑蔡府,蔡府已经挂起了白幡挽联,门上贴起讣告。

和死后门可罗雀的池枚不同,蔡振自杀之后,总有不怕死的门生、下属、旧友前来致祭。

蔡振年轻时曾做过几年翰林,旁人考庶吉士时,他就奉旨给庶吉士讲学了,文帝朝的枢机处也是军政一把抓,他在枢机处混那几年,有时候文帝嫌他吵得烦,干脆就打发他去主持会试——总能清静两个月。所以,他在朝中的门生也不算少,且年纪都不小了。

谢范才风尘仆仆地下马,就有不认识的老者指着他骂:“心高德鄙的小畜生,老大人当年是白救了你几回,临了还给你连累死了……”连忙就有人捂住嘴给他扶了下去。

谢范身边跟着的张岂桢就要出面拿人,被谢范厉声喝止道:“你要做什么?站住了!”

张岂桢仍是多看了那老人下去的方向,心中很不是滋味,就是你们这老头的徒子徒孙搞事情,我们王爷好心帮你擦屁股,不过是没擦干净,就怪王爷把你家老大人害死了?蛮不讲理。

谢范却很明白。倘若不是他在黎州拖延行事,触怒了皇帝,蔡振绝不会死。

蔡振几个儿子年纪都比谢范年长,蔡颖作为长子率众出迎——谢范被皇帝撸了职事,王爵还在,所以他来了蔡府,蔡颖得带着家人出来迎接。谢范看着他们陡然苍老的模样,也只得低声道:“节哀。”

谢范与蔡振的次子蔡昂有交情,蔡昂却根本不理他,低头不语。

见此情状,谢范更是心如刀割,他还心存妄想,想见了太后之后,请太后规劝皇帝两句。

当他知道太后被迫封宫不出,不日就要前往天寿山修行之后,彻底懵了。

谢范钉在蔡府替老大人治丧这几日,京城保持了诡异的宁静。

没人悄悄过府开小会,也没人凑在一起指指点点——全都被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吓傻了。

党争是臣子间的斗争。皇帝亲自插手,还弄得死了都不休,但凡有心肝儿的大臣都会胆颤。同是臣子,你能打败我,我就能打败你,我若不行,我儿子,我弟子,我同党迟早也能打败你,谁怕谁?

现在皇帝下场,还完全不按规矩来,做大臣的岂能不害怕?臣下难道还能打败皇帝?

“陛下眼中岂有党人?君臣而已。”陈梦湘道。

他劝说父亲,应该抛却党人成见,阻止皇帝继续穷追不舍,否则,以后这官儿还怎么当?

陈琦当天晚上就给儿子灌了一碗汤药,次日就让家人去礼部告假,说长子陈梦湘病得没法起身,三天后就把长子长媳一家全部送回了老家——这道理老子还要你来教?跟皇帝拍板对着干,现在官儿都当不下去了,还想以后!

与此同时。

吴善琏府上。

“父亲,您看,是不是再给陛下上个折子?”吴伯平在病榻前询问。

歪在躺椅上看书的吴善琏皱起眉头,说道:“大郎,何时学得一身伪道学?圣人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蔡老初丧时,为父要你具折上奏为南明贼子缓颊说情,知礼而已。一说不中,还欲再说,难道还真要假惺惺地学凡夫愚妇‘以德报怨’?诚为可笑。”

吴伯平就觉得亲爹性子刻板难以近人,不然这都混到内阁了,怎么还是几个知交朋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