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长夜未明(第2/3页)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他的心在腔子里一下一下地跳动,那里藏了一个哀霜般的少年的影子,是他密不可说的珍宝。

他忽然明白了,沈玦于他是亲人也是爱人。他爱他,所以他想和他成为亲人,这一辈子永不分离。那一瞬间,他忽然尝到了爱的滋味,那是他二十四年来头一回,心口酸酸痒痒,说不出是甜还是麻,可这滋味令人甘愿沉溺,永不回头。

朱夏惨淡地笑了笑,“可惜我遇错了人,我的欢喜里含着刀子,我吞下去,是自寻死路。”

夏侯潋收敛了心神,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希望下辈子,你不要再看错人。”

她低下头擦了擦眼泪,“杀了我吧,夏侯兄弟。你说得对,你不能信我。娘娘说到底是我的主子,若我活着,定然要替娘娘讨一个公道。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

夏侯潋没再言声,垂下眼睫缓缓抽刀,刀身反射着烛光,在阴暗的牢房中闪烁不定。夏侯潋道:“姑娘,一路好走。”

朱夏凄惨地笑起来,“娘娘已经仙去了么?”

“嗯,半个时辰前走的。”

“好,若我脚程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娘娘一道儿走。”朱夏整了整仪容,将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深吸了一口气,面朝夏侯潋跪直身体,仰起脖子闭起眼睛。灯火勾勒出她的眉眼,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夏侯潋双手举起刀,墙上映着他们的影子,一人举刀一人跪立,尔后刀影一闪,殷红的鲜血溅上石墙,女人的头颅滚落在地,发髻依然一丝不苟,金钗的光芒在光下闪闪烁烁,像一个精致的傀儡。

他望着朱夏的头颅呆了一阵,收刀离开牢房,带着满身血走出宗人府,司徒谨立在斜阳下等他,他默不吭声地走过去,司徒谨把自己的披风借给他。

“你打算如何和督主说?”司徒谨道,“因戴先生的缘故,督主或许并不会同意杀她。”

“可我必须杀。”夏侯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抬目望向天边,红日西沉,残阳如血,天际一片血红,仿佛刚刚交过战的杀场,“你还记得徐若愚状告督主的时候说的话儿么?”

司徒谨回忆道:“论其罪,当五马分尸,抛尸市井,曝尸百日,犬噬其肉。”

“曝尸市井,犬噬其肉,”夏侯潋道,“是我母亲的死状。”

司徒谨愣了愣,他想起那个刺客,很多年前,他和她在皇宫里交过手。那个时候他十七岁,年纪虽然轻,可也算得上是风雪刀的高手。但他面对那个妖魔般的刺客的时候,仿佛是一只令人宰割的鸡,几无还手之力。

司徒谨明白了,看见自己的母亲横尸街头,那样的场景终其一生也无法忘怀吧。这个叫夏侯潋的男人心里藏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疤,他决不能让他最后的至亲挚爱重蹈迦楼罗的覆辙。

为此,就算毁了他自己,也在所不惜。

夏侯潋去沈府问沈玦在不在,莲香说沈玦进宫了。也是,小皇帝那边还没有交代,沈玦少不得去安抚一番。天已昏沉,月亮现出一个微弱的影子,枯树的枝丫映在天幕上,像青瓷上伸展的裂纹。家家户户都歇息了,街面的商铺关了门,连流浪狗都回窝了。夏侯潋在空空落落的街上走了一会儿,想沈玦。

沈玦是一年到头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旁人有的休息他没有,皇帝能去豹房游乐,他还得坐在司礼监里批红。夏侯潋想起沈玦离开戴家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模样,旁人难过了伤心了还能歇歇喘口气,可沈玦不能,他还得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笑脸,去宫里应付形形色色的人。

夏侯潋心疼他,可没有法子,他只有刀,只会杀人,其余的,他帮不了他。

夏侯潋去了趟东厂问伽蓝的消息,司房说没摸寻到什么可疑人物,持厌和唐十七也没有新的消息。有人确实在平凉府看到过长得像持厌的人,可那是持厌失踪前的消息。唐十七更是没影,唐门的探子传信过来,说唐十七没有回过唐门。

“说实话,朔北那地界荒凉得很,遍地雪原。他要是在山上遇见暴风雪还能生还,那真是菩萨显灵。”司房为难地说。

夏侯潋点点头,说知道了。他明白司房的意思,其实他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不甘心罢了。这几天都绷着神经,他觉得累了,转身离开,径直回了家。

他没有买仆役,独身住着。三进三出的院子,只有会客的堂屋和睡觉的后屋开着门,其余屋子都上了锁。天气冷了,偌大的院子里透着一股荒凉气儿,没有一点儿烟火味。他懒得做饭,直接在井边上冲了了个凉水澡,把衣裳搭在肩头,赤裸着半身回屋睡觉。

刚打开门,点上方几上的灯笼,晕晕的灯火亮起来,照亮了八仙桌上一个趴着的人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