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第2/6页)

他腿长手长,动作敏捷地换好灯泡,又把梯子傍墙放好。刚好有车送了两箱药来,他也不问问人家,扛了纸箱进来,不费吹灰之力。

左青的从容一点也使不出来,她想跑上二楼,想藏进洗手间,想躲进柜台底下。她那么渴望见他,可是又怕见他,她始终低着头,很低很低,左手不停地撩着头发。能不能把胎记遮掩一些呢?也许他没发现。

郑义没看她,只是四周转转。他待了半个多小时,没坐下过,他修好了厨房的水龙头,调好了电视频道,椅子上的钉子钉紧了,玻璃柜台上的一处破损也粘结实了。

然后他转身看看左青:“以后干不了的活儿,打个电话,号码写墙上了。”

左青点点头。

他要走,又说:“啊对了,我是来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这话说得很快,说完他就没影了。

一会儿左青才迟迟疑疑地走出门口,向远方张望了一下。

两个放学的小孩,一路眼珠鼓鼓的,瞅着她的脸不说话,她低了头快快地闪进门。

4

和表弟的开朗善谈相反,郑义是个少话的人。

他也少笑,永远是冷峻沉郁的眼神,但是干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很玩命。

他们来了不到三个月,郑义就被提拔为公司的部门经理,负责保健产品的技术开发,郑强跟他干,但是胡闹的时间比干活儿的多。

写在墙上的电话,每日里被西斜的太阳照着,淡了很多,可是左青不用看,那一串数字她倒着都能背得如流,虽然她从来没有打过。

不用打他也会来。

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有时候买盒鱼肝油,有时候买包板蓝根。郑义却不马上走,转一转屋子,总让他找到能干的活儿,有时候一脸灰尘地干完了,径自到柜台上给钱,脸上仍是严肃郑重的。左青想说不用钱,都不敢说出来,只暗暗存了心眼,把他的钱另外装在一个盒子里,有时候夜里看那盒子,他的钱也好像格外亲切。

攒了两个月,盒子里竟然也有了两百多块,他的钱。左青等郑强来的时候——郑强每次都是来买安全套,顺便混一碗五花茶下火,嘱他把钱给回郑义,郑强暗自好笑,只是嘻嘻哈哈揣进钱包,等他记起这事情的时候,早花得差不多了,也就从来不提。

秋天来的时候,一日郑义开了部摩托车来,车头挂着个绿蜻蜓风筝,两条尾巴在风里飘飞。他下车,发动机还突突地开着,进门对左青说:“上车,放风筝去。”

他说话从来都不温存客气,但是左青愿意听他的命令。可是今天,她看看外面的车,坐着没动,算算,她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没在白天出去过了,她躲在自己的巢里,躲开别人的好奇,躲开嘲笑和伤害。她不能出去,就像蜗牛的背上不能没有壳。

“快点啊,看天气多好!”郑义不耐烦了,上前拉了她的袖子就走。

她想抗拒,然而那种软软地、濒临融化的感觉又来了,左青只好软绵绵地跟着他出来。

摩托车加大油门,绝尘而去。秋天的太阳晒得左青睁不开眼,多好的风,多好的天,她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像是带着她在飞,她在醉里飞,忘了许多事,训诫、忌讳、隐忧、谦卑,她飞出那些壳,阳光明亮,碧空如扫,一切都是看得见的,幸福,甜蜜,快乐,美丽。

她这一天都是醉的,轻飘飘欲飞。

回去的路上,郑义说:“我娶你吧。”

她醉醺醺地嗯了一声。

街上的人驻足看他们,车开得快,来不及研究他们的表情。也不管了,她从此再不一样了,左青深信这点,以至告别了郑义,她第一件事情就是藏进房间里照镜子。那块胎记还在,虽然。但是它好像淡了,因为它再也遮不住她熠熠的眼神。

5

现在,左青是郑义的妻。

大白天的她总要发一会儿呆,这是不是真的啊,当她早早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远远地看着郑义表情庄严地进门,那英挺的眉眼身姿,她会更加起疑,这真是我的人吗?

他打很响的鼻鼾,在身侧,夜里常常把左青吵醒,可是她喜欢听,甚至舍不得睡,挨着他有力的臂膀沉醉地听上一夜,把那鼾声听成松涛、海潮、暖春的雷暴。

他们的事也并不十分顺当,找上门来的七姑八姨们劝她想清楚,他娶她图什么,十成是图她的钱,外乡人钱到手人就随时走,最后还不是人财两空。郑义没有向她要过钱,但是郑强要,那是他们一起辞职创业,新公司刚开始运营的时候,郑强来说投资方的资金不到位,郑义很愁。

“他那个人是死也不肯开口求人的,只好我来求你。”郑强说。

她二话不说就给了十万元。

只要能帮他,她什么都肯给,钱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