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第2/7页)

“干吗送信给他?”

“你喜欢他,喜欢就告诉他啊,像我和余副官一样啊。”

“我不会写信给他的。”

“对喽,书生有什么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是男人嘛!”阿锦的口气,下一句又要大赞她的余副官了,梅华翻身不理她。

“好好,云先生也好,只是你想,嫁给他就要天天帮他洗衣裳,那些白衣裳有多难洗啊,手都泡粗了。”

梅华哭笑不得,只起劲推她下去。

阿锦犹在打诨:“要是他只穿黑衣裳多好,连搓衣板和肥皂都省了,只在水里浸一浸晒了,就骗他说干净了穿吧。”

“只会胡说八道!”梅华禁不住笑着拍了阿锦一记。

她不会让阿锦知道,她有多么爱慕那一袭飘飘的白衣。除了他,世上再没有哪个男人,能把白衣裳穿得那样好了。

3

转眼就入夏了,每日她都醒得老早,微亮的天光,叮咚的鸟声,想到这世间有云先生,她今天的日子有云先生,多好。

山后的那片竹林,有时能听到云先生吹笛,那真是运气好得不行。梅华就寻一丛茂密的竹子蹲下,一动不动地听到尾。更多时只有满山的鸟虫,她的心要是实在太乱,也会偷偷地跑到小楼边上,远远地站一会儿,看见阳台上晾着他的白衣裳,就很快乐了。

她还有个秘密,这秘密也好快乐,二娘给了她一件半新的阴丹士林旗袍,四姐送她一条白丝巾,还有阿锦的礼物,一只竹编的别针。明天她就要打扮起来,辫子上还要扎两只蝴蝶结,像那些大城市的女生,明天她一定要和云先生说一句话,明天是很不一样的,明天是她十七岁的生日。

只是这天早晨她看见,小楼阳台上的白衣裳旁边,好像有件桃红色的褂子。

她想看清楚些,又不敢,直到回来上课,神情还是蔫蔫的。

这节课云先生讲作文,他的白衣裳仍是那样俊逸,他的风度仍是那样从容,但突然平白地让她有些酸楚。

下学了,如往常一样梅华独自留在教室里,就是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候,云先生折了回来,他来取忘在讲台上的一本书。

“你还在这里吗?”他笑了。

梅华只记得自己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脸已经红成了什么样子。

“你的作文写得很好。”他和气又耐心地说,“今天发下去的那篇,明天抄一份给我好吗?我把它推荐给上海的编辑朋友。”

梅华依然只懂得点头,心里急坏了,可是只会点头,点头。

他走了,从窗口看出去,白色的身影穿行在榕树的绿荫里。

梅华用指甲掐疼了自己,明天一定要说一句话,一定要说一句话。

第二天梅华来得有点晚,没办法,昨夜抄作文总嫌自己的小楷丑,撕了一张又一张,今早起得迟了,一对漂亮的蝴蝶结又不是那么容易打的,阴丹士林旗袍下摆窄窄的,可不能跑得太快。她一路走着,一路低头看领口的别针,总觉得不够端正。

讲台上站着的竟然是教官。她匆匆地跑回座位,心一直地往下沉。

“不上课吗?”她低声问阿锦。

“云先生辞职了。”

“为什么?”

“哪里知道。”

“去哪了?”

“哪里知道。”

她感到自己的心啪地掉在地上,那地上结的是冰。

4

很多时候,阿锦是想逗梅华开心的,所以每次和余副官出去,都硬是拽上她。

余副官是个高大的汉子,却有着孩子似的羞赧,阿锦在他面前是娇俏的小雀,前前后后地跳着、叫着。余副官口拙,应付不迭,只能又爱又气地傻笑。

总是这样,散步也好,吃小馆也好,本来他们两个是为了陪梅华的,后来却总是把她忘了,这样胶在爱里的两个人,哪还有缝隙再去顾别人。

梅华只是有点茫然地看他们,这欢乐隔得好远,他们是另一国界的人似的。

云先生走了快半年了,她没有他的消息。

也曾连着一个月跑去码头车站,也曾期期艾艾地敲开校长的门,但凡有一丝痕迹,她都不顾一切地去问、去追究。这个话说着说着就脸红的少女,这样直露坦白焦急地关切一个男人,慢慢地,小城就有了闲话。

其实闲话不只是对她,还有阿锦。阿锦和余副官的事闹得乡下叔伯都知道了,阿锦父亲是个乡绅,要面子,这回打算把阿锦带回去,随便找个人家嫁掉。

阿锦不笑了,整日咬着辫子想主意。

冬至前的一晚,阿锦钻进梅华的被子,小声地说:“我有云先生的消息了。”

梅华几乎叫了出来。

阿锦掩住她的嘴:“小余有个陆军学校的同学,说在重庆见过他,我现在问你,你想怎样?”

“我要去重庆!”梅华的心怦怦地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