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张青岚神色平静,望着已然湮没在拐角处的敖战的背影,抬手蹭了一把鼻梁上的黑灰。

迎亲的一众浩荡人马已经离开,留下满地的红纸碎屑。几颗喜糖洒在地面上,被拥挤的人群踩的支离破碎。

周围众人如同潮水一般拥着迎亲的车马向前,那个过于热心的陌生人也不知何时同他走散了。

原本乱成一团的街道瞬间变得空荡又清净,只留下张青岚一个人,视线盯着虚空的某一点久久不移。

热风刮来,张青岚身上脏兮兮的一小片衣角迎风翻飞,发出细细的响。

不多时,仿佛一尊木雕一般的青年方才弯下腰,伸手从脚边的黄泥地上轻轻拾起来一颗喜糖。

大概是真的如那个陌生人所说,敖家为了求娶宰相之女花了大功夫——就连分发给平民百姓的喜糖都是下了心思的。

印了赤金花纹的红纸仔细地将浑圆的一颗糖心包裹在里面,纸面上是金线勾勒出来的牡丹,花蕊处还沾着一点金箔,画龙点睛。

只可惜这精致的小玩意儿也不知何时被人碰掉在地,金线红纸上滚了一层黄土,变得同自己一样灰头土脸。

将喜糖端在手心里端详片刻,张青岚垂下睫羽,兀自剥开外层的糖衣,将里面干净的晶莹糖瓜悄悄塞进嘴里。

娶亲啊……张青岚想,宰相的女儿,理应当得起这十里红妆。

甜腻的糖水在口腔里面渐渐弥漫开来,青年眨眨眼,漠然抹掉了流至腕骨的鲜血,舌尖将那糖瓜顶到一旁,腮帮子鼓起一个圆圆的小包。

他忽然想起来刚刚进入幻阵的那一天晚上,似乎自己身上披着的也是凤冠霞帔。

那宅院的屋舍狭窄,被艳红的纱幔填满,烛火摇曳灯光朦胧,宣纸糊成的窗户上贴了大红的喜字,床面铺着零零碎碎的红枣桂圆。

对了,还有合卺酒。

喜糖逐渐融化于舌尖,张青岚收敛了眼底尚未消散的郁色,抬手揉了一把心口,眉头蹙起。

敖战会和别的女人重复一遍那天晚上的仪式与情事吗?

大概会吧,张青岚捻着指尖的糖纸,面色漠然。

毕竟幻阵里的亲事,哪里当得真?

青年瞳仁漆黑如墨,其中暗色翻涌。身上的伤痕仿佛同他作对一般,在这种时候齐齐变得生疼。

胡乱将衣袖向上拉了一把,张青岚垂眸望去,这才发现被剪刀划过的地方已然泛起了青紫,鲜血在伤口处凝固,蹭在粗糙的麻布衣料上,留下干涸的血迹。

松开手,任凭衣袖垂下,重新将伤口遮盖。张青岚置若罔闻,仿佛看不见、伤痕便不存在一般,没有丝毫要处理的意思。

正当他向前迈开步子,准备将手里的糖纸揉成一团扔掉之时——忽然,那张皱巴巴的红纸上泛起了极微弱的一层荧光。

张青岚见状当即攥紧了手心,眉头皱起,几下便闪身躲到了附近的巷角处。确认过四下无人,方才缓缓松开五指。

原本大红的薄纸在瞬息之间凭空燃烧,在幽蓝火焰的包裹下逐渐显露出原形。

不多时,一张巴掌大小的白纸便轻飘飘地落在了青年的掌心之中,其上大咧咧地涂着“午时,别院,速来”六个大字。

字迹潦草狂狷,像是匆忙写就,上面覆着的轻薄灵气张青岚再熟悉不过……是敖战。

反手将纸条攥得皱起,青年神色微动。

没有片刻犹疑,当即三两步跨出窄巷,埋头向前快步而行,朝着还未过于远离的迎亲队伍赶去。

缀在长蛇一般的迎亲车马末尾,队伍之中鱼龙混杂。张青岚遮掩面容,披上随手偷拿来的外袍,装模作样地接过某个侍从手中端着的一盒茶点贡品,很快便混入其中。

趁着周身众人忙碌、无暇顾及其他的间隙,张青岚方才安静抬眸。

望着远处白马之上那个熟悉背影,眼底漾起一丝微光。

***

混入主宅的过程比想象之中还要顺利。

敖家的大少爷娶亲,整座府邸因此变得格外忙碌。由于时常要从主宅之外迎接各种送入敖家的贺礼,时间久了,家丁疲惫,自然变得懈怠。

张青岚侧身躲在回廊之后的半根圆桩处,冷眼看着面前来回穿梭、不停走动着的下人们。

低头盯着暗青色外袍上逐渐渗出来的血迹,青年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直到最后也只是撕开了单衣的下摆,粗粗将伤口绑缚起来。

躲过其他下人,张青岚来到别院的围墙之后,足尖在墙面上几次踩踏,双手板着围墙之上突起的粗砺砖石,稍加用力便翻过围墙,轻巧落地。

跟外面热闹嘈杂不同,别院内空无一人,气氛近乎于死寂。

张青岚踢开面前的杂草,随手轻拍衣摆处因为翻墙而沾上的道道灰尘,迈步往院中走去。

待到他站定于院中葡萄架下,不过片刻,眼前的空地上便出现了另一个拉的狭长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