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子玉夜相邀

一切争执僵持和猜忌在无所顾忌的纠缠中被焚烧得只剩下灰烬。

当火焰迸发出最耀眼的光芒,当满天星光聚于眼前飞速旋转,当他们无所依凭地只能彼此相依从高空坠落,当一切星光暗淡之后,喘息仍然剧烈,心跳还未恢复平静,彼此的皮肤都沾染上对方的汗水。

火光跳跃着将他们相拥在一起的身影投在了石壁上。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从极近的距离俯视她,汗水顺着鼻尖跌落在她的唇边。晗辛叹息着捧住他的脸,低声问:“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一声长叹从他的胸腔中抒发出来。平衍与她额头相抵,吐息相侵,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却也没有相隔这样遥远过。他的回答只能是不停地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晗辛,晗辛,晗辛……”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他每一声呼唤都带着不同的含义,即使感叹又是追问,然而最终千回百转的心思也全都融进了这一声声呼唤中,落在她耳中只觉心痛如绞,像是在用刀子一刀刀地凌迟着她的心。

她几乎就要放弃,几乎就要向他坦诚一切,平衍却在这个时候微微抬起了头,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晗辛这才突然意识到他们此刻身处牢房之中,他的外袍铺在身下,两人就躺在冰冷的石地上相拥在一起。她惊得“啊”了一声,连忙推开他想要起身,却被平衍紧紧环住。

“别动。”他低声警告,“有人来了。”

“有人……”晗辛益发窘得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更加拼命地挣扎,却只能徒劳无功地在他怀中辗转。她的身体虽然纤瘦,却结实有力,毫不费力地压制着她。晗辛急了,只能低声求饶:“有人来了,你还不放开我?!”

“嘘!别出声。”平衍喷在她面上的气息滚烫灼热,“他们进不来。”

她越发羞窘:“可他们都听见了。”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所以现在千万别说话。”他在她肩头轻轻吻了一下,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门边,隔着门问:“什么事?”

“晋王急召殿下。”外面侍从的声音清晰传了进来,晗辛立即知道刚才所有的动静都被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如此反倒安下了心,盯着烧得通红的面皮瞧着平衍。她余欢未尽,眼角眉梢全是风情,将平衍瞟得心头怦然而动,不得不强行板起面孔走到她身边,将衣物扔过去盖住她的身体,低声吩咐:“我让人先送你回府。”

她也不吭声,由着他为自己披衣系带,末了低低唤了一声:“七郎……”手掌抵上他的胸前,千言万语似又不必再说。

平衍纵是百炼钢,此时也被她化作了绕指柔,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回去等我,等我回来再说。”

平衍从地牢中出来,阳光当头洒下来,刺得他一时间无法睁开眼,只得举起手臂遮挡光线,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这地牢本就在他的王府中,外面早就有一班手下等候,见他出来,个个面色怪异,似是忍着笑,又像是带着同情。他面色薄,登时觉得脸上一阵发烧,板着脸假装看不见众人的异色,问道:“如何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却有人明白,立即便有府中负责护卫的贺布卫士出来道:“遵奉殿下的命令暗中观察阿寂,他这些日来安分守已,全无异动。”

“跟什么人见过面?”

“除了府中几个平日一起吃住的下人,再无旁人。”

“也没问起过晗辛吗?”

对方略有迟疑:“倒是去敲过晗辛娘子的门,见没有人应也就没有再纠缠。”

如此看来仿佛真如晗辛所说,与诸事无关。平衍悻悻地哼了一声,自觉近来心肠变得柔软,晗辛这样本该严刑拷问的,却落了个这样草草收场的局面,就连阿寂这种本来绝不该再留在府中的人也只是派人监视。他叹了口气,倒也对自己的反常十分坦然,便问:“晋王在什么地方召我?”

下面有人回答:“是在宫中。”

于是知道是与朝政相关,平衍知道一时不用面对平宗对于他身边私事的诘问,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解开眼睛上的布,发现自己置身在了自己之前所居的房中。

自然有下人来送上漱洗的热水和胭脂香粉,她将杂人遣走,立在屋中环顾,一是只觉怅然。

除了中间摆放的澡盆外,房中几榻席垫一如旧时,仿佛她只不过是早上去庭院中散了个步回来。然而与当日离开时相比,心境已经宛如过了千万年一样。窗前花香依旧,却再不能牵动心扉;榻上鸳鸯锦被如今看上去无比刺目。屋角的绣绷上,百鸟朝凤的绣品才刚开了个头,晗辛走过去轻轻抚过炭描的凤凰尾羽,祥云碧空,心头空茫一如那空荡荡的绢布,似乎再不会有色彩,也再不会有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