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却问悲鸟号古木

冰冰凉凉柔软的唇落在他嘴唇的瞬间,平宗就醒了。他不动声色地装睡,感受着她的气息渐渐灼热。那双冰凉的手在他胸前游走,被他的体温染得恢复了热度,便悄悄向下溜去。

“别!”平宗一把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点火,睁开眼,迎面撞进了叶初雪的眼睛里。

她目光明亮妖娆,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凝神迎向他的目光,鬓边头发散乱下来,披散在光裸的肩头。她无视他的阻止,低下头去用鼻子在他的颈窝间磨蹭,鼻声蹿到了半空,沿着四肢百骸游走。

他咬着牙扳住她的肩,沙哑着声音说:“不行,别这样。”

“怎么了?”她问,眼中、唇角都是春光,神情中有说不尽的委屈。

他闭着眼强迫自己冷静,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失控:“你身体还没好。再等等。”

“不要。”她声音黏腻,欺身过来扎在他怀中磨蹭,“不等了。”

平宗无可奈何,咬着牙强行捧起她的脸:“叶初雪,别闹!”

她停住,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良久终于确定这男人宁愿自己焚身而死也不会碰她,只得讪笑了一下,翻身坐起,拉过衣服穿上,轻声说:“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男人。要不起就算了!”说着起身掀帘出去。

外面的寒风趁机卷了进来,刺得平宗身上一阵寒战。

他平宗还没有要不起的女人。

明明知道是她刻意说来激他的,平宗却仍然恼恨不已。当日她倒在他怀中,身下的血源源不绝,像是要把全身的血都流完。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无助孤立。那一夜漫长寒冷,他重伤刚刚恢复神志,却面对这样的局面。

常年驰骋沙场,平宗见过远比这要惨烈得多的伤势,损手断脚,甚至失去大半个身体肠子流出体外。各种血腥骇人的场面都比不上那时的惊恐。因为他知道她流失的是生命,不只是腹中胎儿的命,也是她自己的命。 他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平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做出了决断。不管胎儿死了没有,这样下去叶初雪肯定会死。

幼年时在草原上,母马因为天寒流产,死胎不落就会殃及母体。牧人们就会将胎儿从母马的体内清理出来,平宗自幼耳濡目染,见过无数次。

他亲手将胎儿从她腹中刮了出来,这才勉强将她的血止住。

那一夜横风朔雪,石屋中的火光里,她蜡黄苍白的面孔是支撑他在重伤之下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平宗绝不会让她再受这样的苦。如果这意味着不能碰她,那他就忍。三个月也好,半年也好,一年也好,在她身体痊愈之前,平宗只能克制自己。

他坐起来,穿上衣服,少了一个人的帐篷显得空旷无比,让他开始怀念她在身边不安分时的躁动和热烈。平宗的目光落在脚边的裘氅上,她竟然没有穿就出去了。

平宗拎起裘氅就往外走,一出门便看见了她。

他们是四天前在这里扎营的。穿过了瀚海沙漠,再往前走就是连狼也无法生存的旷野。而阿斡尔草原在东边阴山与天穹山中间的深谷中。这里太冷,大雪封山,他们只能等到冬天过去,开春了才能继续往前走。

放眼望去仍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只有一株株默然而立的高大红柳树标示着方向。

叶初雪就坐在一棵横倒在地上的粗大红柳树枯干上,望着遥远的地方出神。

平宗走过去,把裘氅给她裹好,低声责备:“不要命了,就这样跑出来。”

她似乎惊了一下,飞快地回头,见到是他才松了口气,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双手拉紧裘氅的衣襟,仍旧回头望着远处灰白色的苍天大地。

平宗在她身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向远方眺望。“那边……”他指着前方说,“如果天气好的话,你能看见阴山。” 手指向东移动,“那边就是天冠海。夏天会有很多很多鸟飞过来,黄昏时夕阳把水面染上一片霞光,天鹅、野鸭子从上面划过,身后拖着长长的水痕,就像女人们往丝绸上绣花一样。等到天暖和了,我带你来看。”

每次说起草原上的点点滴滴,他都如数家珍,兴奋得像个孩子。但此刻她却全然没有回应,仍旧望着远方忧郁而沉默。

“怎么了?”他问,顺手搂住她的肩膀。

“你说的那些我都看不见。”她轻声说,神情中有着说不出的惆怅,“我睁开眼看见一片灰白色的天,闭上眼梦见的还是,不管是在生死边缘,还是风平浪静过后,只要放眼望去,就只有这么一片说灰不灰、说白不白的天地。就像是走进了无间地狱,在没日没夜无休无止的空茫中煎熬。你说的那些,都是幻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