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皆云帝子善鼓瑟

  叶初雪站在平宗书房门口,手搭在额头前,遮挡住刺目的阳光,仰头朝着台阶上望去。阿陁从里面出来,惊讶地看着她。

  叶初雪笑道:“麻烦小哥通报一声,我要见见殿下。”

  经过了上次晗辛的事情之后,阿陁不敢大意,点了点头飞快地进去通报。叶初雪便立在雪地里等着。这几日接连大晴天,天蓝得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朵朵的白云慢悠悠地从头顶浮游而过,时而遮住阳光,投下大片的阴影;时而又被阳光俘获,轮摩口被镶嵌成金色的。

  叶初雪不敢多看。北方的阳光出乎意料地炽烈,总觉得多看两眼就会被灼伤一样。她喜欢闭上眼,将脸迎向阳光,让那种针刺一样的热度能够穿透皮肤,顺着血脉向深处延展。她奢望着能有一丝光亮穿透心底那团黑暗。但也许冬天的阳光太过孱弱,从来没有任何光芒能够深入到那个地方。

  阿陁出来,恭敬有礼地回复:“殿下请叶娘子在外厅稍候片刻。叶娘子,请进来。”

  叶初雪道了声“谢”,进了门在坐床上坐下,听见里间似乎有两三个人在议论着什么,具体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阿陁挪过熏笼来,叶初雪靠在隐囊上,将脚上靴子脱了,搭在上面,温温软软的热气熏烤着脚心,寒意这才被驱散了些。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抬眼见阿陁站在一旁,笑了笑,温言问道:“殿下在见什么人?像是争吵得厉害。”

  阿陁还没来得及回答,听见里面平宗招呼他:“阿陁,你进来。”

  阿陁不敢耽误,连忙进了内室。屋里除了平宗、平衍,还有大鸿胪李钊、太史令李嵘、光禄勋长孙鸿,以及晋王府长史裴绊等人。光禄勋长孙鸿是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他出身军旅,体格健壮,阿陁进屋时他正挥着手慷慨激昂地大声说:“当然要立时便斩,当断不断,有什么可拖的?!”

  平衍低声安抚他:“没说不斩,只是眼下时机不算好……”

  长孙鸿愤愤不平地打断他:“当然不好,好时机全让你们给耽误过去了。”

  平衍见说不通,无奈地摇了摇头,拿眼去瞧平宗。平宗却招手让阿陁过来,将自己正喝着的一杯酪浆递给他,低声吩咐:“让她喝。”说完便又转向长孙鸿等人,似乎从未将注意力移开过。

  阿陁捧着杯子出去,从长孙鸿身边经过的时候,差点儿被他挥舞的手扫到,幸亏阿陁敏捷,赶紧猫着腰往外走,身后犹听他声如洪钟地说:“这批人作恶已久,杀了才能振奋人心!”

  阿陁出来,见叶初雪仍然双脚搭在熏笼上,自己坐在床沿低头垂目从后颈到腰都挺得笔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听见他的脚步声,睁开眼,面上的笑容和蔼,双目灼灼,光彩照人,像是知道他有话说,只是微笑沉默地看着他。

  “叶娘子,殿下给你的。”

  “多谢了。”叶初雪接过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微微皱起眉头,问,“他怎么说的?”

  “殿下说‘让她喝’。”

  叶初雪眨着眼怔了怔,似乎听见了十分好笑的话,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笑着问:“就这三个字?”

  阿陁愣愣地点了点头,被她瞧得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慌忙说:“叶娘子你先坐,我去烧些水来。”说完丢下叶初雪自己慌张地跑出门去。

  叶初雪摇了摇头,看看手中那杯酪浆,轻轻抿了一口,皱起眉来,正想扔开,平宗突然打开门出来看着她:“喝了。”

  叶初雪对他皱眉,平宗视若不见,坚持地说:“喝了。”他似乎极有耐性,哪怕身后书房里吵成了一团,也一定要看着叶初雪把那杯东西喝完。叶初雪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皱眉咽下去,瞪了他一眼。平宗这才满意地笑笑,又缩回去继续听长孙鸿的吼叫。

  自打在王府中住下来之后,平宗就总是要求叶初雪尽量地食肉饮酪。叶初雪起初十分抗拒,也闹过几次脾气,直到上回看着几个平宗送来的侍女被她在门外关了一宿,身体也不见有什么大碍,才突然意识到其实在北方生存下去,除了要摆脱各种危机之外,也要适应北方的饮食。

  叶初雪皱着鼻子闭眼将杯中酪浆都喝了下去。

  里面似乎终于吵完了,门打开,叶初雪看着那些重臣鱼贯而出。除了平衍,其他人她都没见过,却在心中将这些脸默默地一个个与名字对应上。那些人也对她会出现在这里十分惊讶,尤其李钊身为汉官,严守汉人礼教,见到一个女人赫然出现在外官面前,惊诧得合不拢嘴。叶初雪倒是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正经敛袖行礼,再抬头时对上了平衍好奇的目光。叶初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少年们将他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