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空山杜宇背人飞

  延庆殿之变后第七天,平宗终于处理好各种机要事务,带着楚勒回家了。

  晋王府坐落在成阳坊。这里是龙城诸坊中规模最大的一个,若以平常论,至少能容五六百户人家。只是此处地近宫城,又与东西两市相邻,是诸部大人达官显贵最热衷的地段价随之飞涨,十几年下来寻常百姓已经不大住得起了。偌大一个坊里只剩下五六户人家,每家都是占地上百顷的豪宅。其中晋王府自然是首屈一指的宅邸。

  阳光照在雪地上,耀白刺目,马蹄翻飞,将已经结晶的积雪溅得四下里飞起,折射出七彩的光线来。楚勒和焉赉带着百余骑贺布铁卫拱卫在乎宗身后,一行人呼啸飞驰,掠过街巷引得道旁行人纷纷闪避。

  晋王回府的消息也立即四下传开了。

  晋王府规制宏阔,仅次于皇宫,三道巍峨大门,黄阁居中,黄阁厅事项上仿效皇宫正殿加鸱尾,这是当初敕建时特许的规格。门内一面硕大的石屏将外人的视线全部挡住。

  此时王府三道大门洞开,全府上下人等除了贺兰王妃全部在门口跪迎。

  平宗驰马到了近前,看见这阵势不禁皱眉,问:“你们这是要于什么?”他见贺兰王妃不在,领头的是管家贺兰越和两个还未成年的儿子平节和平芒,后面黑压压男男女女跪着一百多口人,心中其实早就明白,越发怒气上涌,跳下马将马鞭扔给管家贺兰越,自己大步进了家门。

  “王妃在哪里?”

  贺兰越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在后面的佛堂里。”他告诉平宗,自延庆殿之变后,王妃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佛堂里,茶饭不思,夜不成寐。

  平宗点了点头,叉回头看了看那些跪着的人。平节、平芒,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还是一脸懵懂,也跟着跪在雪地里,冻得鼻子耳朵通红。

  “你们俩过来。”

  平节、平芒听见父亲召唤,赶紧爬起来跑到父亲腿边。平芒跪了一上午,手脚冰凉;心里无比委屈,一把抱住平宗的腿,把快掉下来的鼻涕抹在他的袍角上。平宗垂目看着这两个儿子,心中甚是怜惜,却自然而然地想起平若小时候也是如此一副娇儿无赖的模样,刚刚涌上来的柔情便立即烟消云散。

  “都回去吧。让嬷嬷给你们烧水把寒气都泡走。”摸着平芒的头轻轻抚了抚,平宗抽身离开,一边向厅事后面走去,一边吩咐贺兰越:“各房不得擅自走动,不要互通消息。

  晋王府中白壁丹楹,堂宇宏美,林木萧森,飞檐反宇,楼台层叠。绕过厅事中斋,后院中起土为山,山下一片阔大的湖水,隆冬之际,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阳光下反射着一层层的光晕。冰层晶莹,从湖边走过,甚至可以看见冰下锦鲤摇曳游动。

  贺兰王妃的佛堂就在湖边一处小山上。

  佛堂里香烟缭绕,正面供奉着如来宝相,东西两侧是四位大菩萨的画像。碍于房间大小,并没有太多摆设,只是各个菩萨面前都有香案。冬天也没有新鲜瓜果,案上供奉着奶酥点心之类。

  北方的房子都在墙壁里留着烟道,屋外设有炉灶,热气通过烟道循环,屋里面温暖如春,倒是与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平宗进来,过了一会儿才从烟雾中看清楚王妃并不在这里,只有两个侍女在角落里擦拭七宝莲花灯。看见他来,都慌忙站起来行礼。平宗一肚子的火气,也不理睬她们,直接绕到了后室。

  内室中只有个小佛龛,里面供奉着弥勒菩萨。佛龛下有一个坐垫,佛龛旁是两张梨花木绳床,贺兰王妃趺坐其上,寒着一张脸瞪着平宗,像是已经在此恭候良久了。平宗对贺兰王妃的瞪视视若不见,径直走到佛龛前,点了三炷香毕恭毕敬地装上,又后退一步,合掌行礼。

  王妃在一旁冷笑:“殿下从来不信佛,这会儿又拜什么?”

  平宗不答,沉默地走到王妃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贺兰王妃与平宗同岁,她本是贺兰部大人的长女。贺布部与贺兰部世代结好,各自长子都会娶对方部族的女儿为妻。他们俩从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成为夫妻。

  两人十四岁成亲,少年夫妻也有过两情缱绻的旖旎岁月。尤其是在平若出生后,更是如胶似漆,婚姻和美。后来平宗被先帝委以重任,带领大军东征西讨,向西打通西域,向东平渤海国,北镇高车,又拥立平宸重归帝位,总摄朝政,都督中外军事。十几年时光倏忽而过,两个人聚少离多,渐渐相敬如宾,虽然仍然夫妻情深,却再也寻不回少年时的美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