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却向何山风雪中

  平宗在天幸坊处置完崔氏众人,带着楚勒又折回皇宫。在宫外下马时,楚勒见他面色不好,忍不住劝道:“将军先回府休息一下吧。这么连着奔波,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平宗本想拒绝,开口才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从延庆殿之变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这两天里他不眠不休地会见宗室重臣,重新部署京畿周围的兵力,审问内臣,将平宸、平若二人往来密切的汉臣一一扣押起来,派信得过的部下分头审问。毕竟从进了龙城到这个时候,他没有一刻真正闲下来喝口奶茶吃口热饭。到了这个时候确实觉得体力精神都支撑不下去了,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说:“去英华殿吧。”

  英华殿本是先帝做太子时读书的地方。北朝好武,在城北设立北苑作为演兵和宗室子弟练习骑射之所。先帝当年也好骑射,只因太后拘束不得不文武兼修,因此延请清河崔氏作为汉经师傅讲解经典,但终究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将讲习之所选在靠近皇宫北门的英华殿,就是为了方便每日读完书后立即就能驰马出去打猎。

  平宸继位后,平宗作为摄政王总揽朝政,有时便住在宫里。他不方便在内宫出入,便选了英华殿作为暂时居住的地方。

  到英华殿的时候正赶上饭时。膳房早就接到消息,置办了一桌饭菜,热气腾腾地等着。

  平宗换了衣服,擦过脸,在桌边坐下,见满桌饭菜皆是肉羹炙肉之类,不觉心头一阵烦腻,只将香气喷喷的奶茶喝了两碗,便到里面去休息。楚勒知道他疲惫已极,也不去打扰,吩咐几个内官将饭菜拿下去用炉火煨着备用,自己则到外面去安排英华殿周围的护卫部署。

  平宗一觉无梦,一直睡到了天擦黑。他猛然睁开眼睛,周围一丝光亮也没有,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静得可以听见火盆里火炭哔哔剥剥裂开的声音。

  他立即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惊醒。

  多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养成的警觉已经深入骨髓,即使那人屏住了呼吸,他仍然能在一片黑暗中探知他的步伐、距离、和速度。来人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过来,匕首泛着阴测测乌色的暗光,看上去竟是涂了剧毒。平宗把呼吸放得绵长平稳,这是草原上长大的男人都懂的法子,夜里在草原上遇到狼的时候,也是这样迷惑对方的。

  匕首刺下来的时候带着腥气,平宗突然出手,左手一把扼住对方手腕,右手卡住对方的后颈,猛力向中间一撞,匕首插入了刺客自己的脖子,登时血流如注。

  平宗倒是一愣,没想到刺客的功夫这么弱。他松开手,对方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能起来。

  楚勒在外间听到动静不对,带人冲了进来。屋里仍然一片漆黑,他唤了一声:“将军?”

  “我没事儿。”平宗站起来吩咐:“点灯。”

  手下赶紧点燃几支巨蜡。有了光线,楚勒看见倒毙在平宗脚下的刺客吓了一跳:“这是……”

  平宗接过烛台照了照,那人七窍流出乌黑的血来,显然是死于匕首上的毒药。楚勒也过来看了一眼,叹口气,颇为失望:“乌头毒。”

  乌头本是治风湿的圣品,北方天寒,龙城尤其时兴用乌头,寻常市井也很容易寻得,如果这样来源就难查了。

  平宗就着火光又仔细瞧了瞧,沉下脸来吩咐:“把这里的内官都叫来。”

  楚勒本就是安排平宗的贺布卫在外面值守,这些人都是平宗从草原上一路带出来的亲信,听说了有人行刺将军,早就万分戒备地守在英华殿外,将此处相关人等控制在手中,听见里面的吩咐,二话不说就将四名内官一起带了进去。

  那四名内官在平宗面前跪了一排,纷纷叩头喊冤,只是推说什么都不知道,有人行刺与自己无关。

  “无关?这英华殿铁桶一样的守卫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刺客,你们说与你们无关?那和谁有关?”平宗正坐在榻边喝着一碗 酪,并不去看他们,声音里明晃晃带着一股杀气,即使屋中火壁炭笼烧的温暖如春,还是让几名内官觉得一阵寒意从身上掠过,不由自主地纷纷打颤。

  平宗见几个人声息都收了,这才抬起头,用脚尖踢了踢那具尸体,“都过来看看,看谁认识。”

  那四个内官连滚带爬地来到平宗身边。

  乌头毒性极烈,不过喝了碗浆酪的功夫,刺客脸上沾过毒血的皮肤已经开始腐烂,表情变得狰狞恐怖,扎眼看上去仿佛正在对着人瞪眼吐舌地诡笑。那几个人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腿软,趴在地上哆嗦个不停,连话话都说不清楚。一个年轻点儿的内官忍耐不住,转头就要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