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水清清说王婆婆现在有点吓人的用词实在太不准确了。

更确切来讲, 这位王婆婆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

隐约还可以看得出来是个苍老的人,然而性别根本没办法从外表上窥探出来, 老人的脸几乎彻底塌陷了, 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有个黑漆漆的洞,另一边则耷拉着厚重的眼皮, 看不太清楚。

王婆婆的脸上一侧正在溃烂,没有下半片嘴唇, 能看到光秃秃的牙床, 皱纹被撑开来, 宛如褶子般一层层地垂着, 而衣服破烂地黏腻在身上, 与脓水跟腐肉相混合成了新的身体,空气里蔓延着恶臭。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并不觉得痛, 也不在乎家中被人入侵, 可能是在休息, 还可能是无所谓了。

还活着。

沧玉能听见这个老妇人缓慢的心跳声,还有她艰难的呼吸,这个老人在努力活下去。

水清清祈求地看着玄解,似乎希望他能找出些办法来。

在玄解走过去,踩进地上的一滩脓水里时, 沧玉实在忍不住走了出去, 吐了一地酸水。好在他今天什么都没有吃, 昨晚吞下去的食物早已消化光了, 他完全想不到玄解跟水清清是怎么忍受下去的,更不敢想象那滩脓水本来是王婆婆身上的哪个部分。

王婆婆的病症与其说是生病,倒不如说是变形,仿佛一场恶心至极的生化危机,她的皮肉就像刚被热油烫过的脂膏,轻轻就能撕下来。

想到那个场景,沧玉又忍不住呕出一滩酸水来。

沧玉开始意识到,当初吓得他魂飞魄散的那条大黑蛇相比较起现在的场景,简直就是小儿科。

村子里的雾气越来越浓了,几乎到了干扰视野的程度,沧玉只能扶着小屋,茫然地看向浓雾深处。

他听见了脚步声。

这儿的白昼并不明显,仿佛只有灰蒙蒙的天与明亮的夜晚一样,沧玉隐隐约约还记得昨天他们到来时整个村落荒凉的模样,此刻被笼罩在浓雾里,根本难以辨别出任何东西。

那脚步声慢慢近了,于茫茫白雾之中忽然闪现出一点火光。

火光远远近近,随着那轻轻的脚步声一同响起与消失。

如果今天得到的消息没有任何问题,那这人极有可能就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沧玉想起对方惨白的脸跟黑漆漆的眼珠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正撞在木门上,听见了玄解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没有救了。”

语气冷淡而稀松平常,全然不顾有个小姑娘正在失声痛哭。

玄解很快就走了出来,他从没像此时此刻这么看上去高大又可靠,沧玉压着门听水清清在屋里哭泣,忽然道:“刚刚白棉似乎走了过去,我们要追去看看吗?”

“可以。”玄解点了点头。

二妖进去跟水清清打了声招呼,对方哽咽着点了点头,仍然依偎在床边不停流泪,正当沧玉不忍心想转身时,床上的病人突兀动弹了一下,那厚重的眼皮被底下转动的眼球支起些许,王婆婆终于醒了过来,她十分勉强地在屋子里搜寻着,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无力地动着半片唇舌,干哑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清……清……”

“婆婆,我在这里。”水清清很快就挪了过去,让自己坐在了王婆婆视线对着的地方。

玄解本要离开,却被沧玉拦住,天狐摇了摇头,停下脚步来观察这两个凡人。

这瘟疫虽然没有溃烂掉王婆婆的另一只眼睛,但很明显那只完好的眼睛没什么视力可言,成了实打实的装饰品。

“久——”王婆婆从喉咙里挤出含糊的字眼来,她本该是眼睛的地方流出浑浊的泪珠,冲出脸颊上鲜红的皮肉,脸部肌肉在不自然地抽动着,“走……”

水清清失声痛哭:“婆婆!”

这时沧玉才带着玄解离开了小屋,两妖直直进入了迷雾之中,听着远处的脚步声不断往前行走着,只不过对这座小村的陌生让他们经常遇到阻碍的房屋,这些屋舍都很老旧腐朽了,因为担忧会踩塌房屋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沧玉真的不想再看到第二个王婆婆了,他们选择了绕路而行。

而迷雾里忽然呈现出一大片火红的色彩。

应该是有人放了火。

沧玉并不急着上前去找寻白棉的踪影,他在迷雾之中慢 慢走着,身旁就是玄解,好在他们距离较近,尽管雾气很浓,但还看得清楚身边的存在。这样的寂静让人有点难以忍受,那火焰看起来非常热切,却没有半点柴火的声音,沧玉忍不住道:“水清清在王婆婆的事上应该没有说假话。”

玄解略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沧玉,皱眉道:“你之前觉得她在撒谎?为什么?”

“你不觉得吗?”沧玉倒是颇为镇定自若,他轻轻掸去了飘落在自己衣服上的尘埃,转过头看向玄解,“她不希望我们进这个村子来,是出于好意,我能理解。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撒谎,或者隐瞒些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