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情动

谢璋也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是以何种心情逃离景府的。

他满怀期待,揣着西北一整个冬天的冰雪,嚼碎了吞下肚,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将这份沉甸甸的思念带回千里之外的京城,想要告诉在万家灯火里等他归来的那个人,自己是如何地想念他。

然而灯火尽头,那个人一改温柔,满眼都是冷漠与算计。

他早该知道的,像景行那般警惕又冷静的人,怎么会主动向他人敞开心扉。他把自己封闭在黑暗里那么久了,哪会在乎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光。

不论方才与景行坐在屋内的人是谁,也不管景行是否话出有因,寥寥几语间,连谢璋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他的确在其中窥听到了景行的一丝真心。

所以他才会茫然无措,连一刻也不愿意多待。

谢璋此次回京谁都没有报备,快马加鞭一路赶回京城,为的就是能在京城多待一天。可眼下,除了谢府,竟也无处可去。

谢璋冷着脸,在谢府管事惊诧的目光中入了宗祠,给谢母烧了几炷香,而后去往一枝春,得知殷如是仍在江州,至今未归。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临安城跑了个遍,甚至连皇陵里的之华都去看了一眼,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折回景府一步。

他有些畏惧,怕与景行当面对峙之后,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于是在天微启明之时,谢璋骑上归来时的马,晃晃悠悠地往西北的方向折返而去。

是故天一大亮,景行便知道自己在谢府外扑了个空。

谢璋再回到西北时,已是一个月之后,冬日最冷的时令已然过去,将士们不再披上厚重的重甲,换上了精巧的轻甲。

他轻一脚重一脚地下了马,第一个撞见的却是留守军营的孟鸣争。

彼时孟鸣争正要去主帅营中确定乌尔都的行军路线,就见谢璋魂不守舍地牵着马,慢悠悠地往马场走。

孟鸣争见状,一把抓住谢璋的手臂,凝眉道:“你不是要在京城过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璋挥开孟鸣争的手,一面自顾自地往前走,一面胡扯:“我想你们。”

孟鸣争闻言,白眼几乎翻到了天际:“得了吧,怕不是你的相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才哭唧唧地跑回来找爹。看你这脸色,比炊事营的锅底都黑。”

谢璋几乎被气笑了:“你胡说什么呢?”

谢璋生了一副温柔缱绻眼,眼尾的形状犹如余墨轻扫,漾开层层笑意。

见谢璋脸色稍缓,孟鸣争才舒了一口气,道:“不过你若是回来找你爹的,怕是要多等些时日了。”

谢璋收了笑意:“我爹怎么了?”

孟鸣争:“探子收到消息,乌尔都来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再过几天,乌尔都的人就要到达贺兰山的山脚了。”

“所以我爹就自己先去了?”谢璋松开缰绳,向孟鸣争逼近了一步,“你没劝他等等我?他一个人带兵深入到柔然军后方,万一出事怎么办?”

孟鸣争叹了口气:“谢将军十分固执,再说你此次回京,也没有人会想到你会回来得如此早。”

谢璋冷静片刻,略微一点头,率先进了营帐。

谢澄虽说多年不曾带兵打仗,但作为统帅,分得清轻重。况且此次计划有进有退,前有探子探路,后有孟鸣争与他坐镇,出不来什么大乱子。

谢璋坐**,缓了缓被琐事扰乱的心境,便见孟鸣争掀开营帐跟了进来:“你不必担心,跟着谢将军的都是我的亲信,最多五天,谢将军就回来了。倒是你,来来回回的,该好好休息。”

听孟鸣争一说,谢璋才觉

得周身的倦意朝着全身席卷而来,于是向孟鸣争打了声招呼,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营帐内还保留着当初谢璋回信时的模样,没有谢璋的准许,也没人敢进帐,揉皱的纸乱七八糟滚了一地。

当初走得匆忙,回给景行的那封信已交由差使送往了京城。差使的速度自然没有谢璋快马加鞭来得迅速,如今谢璋在西北与京城间走了一遭,那满含情意的信怕是才堪堪送到一半。

谢璋也不知何处来了倦意,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一地的残纸,闷头就睡。

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再睁眼时已是夜深人静。谢璋睁着眼听了半晌的朔风,终于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帐内一片晦暗难辨,唯有透过窗偷偷爬上桌角的月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谢璋跌跌撞撞地摸黑走到桌前,点燃了一盏灯。

灯火亮起的一瞬间,谢璋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衣衫抖动,而后与物体摩擦的声音。

谢璋不动声色地支起身,右手手腕一转,一支闪着银光的短刃已蓄势待发。

灯光被窗外的风吹得轻微抖动起来,下一瞬,如同被惊动般狠狠跳动了一下。谢璋眯起眼,利落地一个转身,将短刃递到了来人的咽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