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昆汀之死

尼禄有病在身,两人没有在海边停留很久,很快就动身回家。

刚刚踏进家宅,阿格里皮娜幽闪的白影就如一颗海沙一般硌入眼底,引起不适的硌痛感。

尼禄心里一紧。

阿格里皮娜还穿着睡衣,镶满金丝线的袖口被吹得翻飞,一头银发乱得象交缠一团的丝线。

“你去哪儿了?”她严厉地说,眉睫染有一层激动的浅红,“我等了你很久!”

尼禄捂紧斗篷帽,帽子的深影遮住他一半脸孔。他的眉眼尽被阴暗所覆盖,只有一双枯燥的口唇露出来,被月光照得发白。

“你别管。”他冷漠地说。他的下颌骨消瘦到尖细的程度,好象他的话语是由骨头挤压出来的。

阿格里皮娜踩出一串幽飘的脚步,疾快地走到尼禄眼前。

她摸一把尼禄的前额,惊喜如细丝般夹杂在她强势的口吻中:“听奴隶说你的体温低了很多,果然如此。”

尼禄挪过脸,巧妙地避开她的碰触,平淡地说:“你找我干什么?”

阿格里皮娜苍白的皮肤隐显潮红,象凝结一片红胶。一丝喜悦不可避免地从她眼瞳放射出来。

“我来告诉你一个喜讯。”她抄起胳膊,一副霸道的派头。

尼禄从帽檐下望向她,眼睛即使在暗影中,都有尖刺般的聚光。他有一种从骨子里深埋而来的阴鸷。

“是什么?”他细薄的嘴唇飘出冷语。

阿格里皮娜定住一会。接着,一个可称为嚣张的笑容裂开在她冷淡的面目。她笑得弯下腰捂住肚子,全身都笑得颤抖。笑声如刀锯一样从她素净的双唇刺出来,听着十分刺耳,好象她这辈子从没这么开心过。

尼禄不语。他的眼睛随着母亲痉挛般的抖动而移动。

阿格里皮娜笑得支撑不住,将胳膊挂上尼禄的双肩。她叹息一声,以一种带着恶意的口气说:“昆汀死了……”

罗德站在尼禄背后,神情微变,有一丝惊愕如细针般从他眼瞳中刮过。

“死了?”尼禄惊疑,表情僵滞着,各占一半的光与影拼接在他脸部,使他看上去有点凶狞。

昆汀肥油似的身影在他眼帘后头流走。重大的变故使他恍惚了一瞬间。

尼禄顿了顿,口气锋锐地问:“他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阿格里皮娜轻蔑地一笑,“也许是吃太多撑死的。他就象一只永远都吃不饱的猪崽子!”

尼禄沉默起来。他压着眉锋,阴暗的眉眼下透出一点病态的快意。

“按照礼节,我们该去见他最后一面。”阿格里皮娜继续道,“趁他的尸体现在还没有冷……”

尼禄回过头,那双半剔透的琥珀色眼瞳擦过帽檐,冷不丁地闯入罗德视线。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将他清透的眼瞳一照到底,那里清澈得什么都没有。

罗德陡然按紧长剑,剑刃与剑鞘碰出整肃的撞击声。他冲他扯出一个刀戈般的轻笑。

……

麦瑟琳娜得知儿子垂危的消息时,还在往脸上糊玫瑰花汁调制的面膜。她畜养的阉奴站在背后,正在小心地为她捶背。

一个女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青白的脸上挤满汗水。她几乎是摔倒在麦瑟琳娜脚边。

麦瑟琳娜将鬓角的一丝红发绺整理好,面色不悦地说:“不要表现得这么慌乱,给我丢脸的贱东西!”

女奴的嘴唇张了张,脊背哆嗦着,声音微弱地说:“昆汀……昆汀不行了……医生说他好象要死了……”

麦瑟琳娜糊面膜的动作停滞一下,她的眼球象结冰一样呆愣一瞬。

可倏而她又安然地往脸上喷玫瑰花水,悠闲地说:“你说错名字了吧!应该是尼禄吧!”

“不……”女奴摇头,“就是昆汀……是您的儿子啊……”

女奴的低声宛如诅咒般传入耳朵。麦瑟琳娜僵硬住,一股类似沥青的胶着力从她脚底猛然冲到头顶,好象她的全身即将碎成一块块。她开始耳鸣,眼前浮起一片白雾,脸皮犹如昆虫啃咬般发麻。

阉奴不声不响停下捶背的动作,紧张地退到一边。

麦瑟琳娜想站起身,却一下子从铜椅上滑落下来。她头晕得无法站立。

“还不快扶我过去……”她还糊着面膜,声音虚弱地下了个命令。

……

昆汀四肢扭曲地躺在床上,抽搐似的蠕动着。

他油腻的嘴角流出白沫,盈满血丝的眼球外凸,青紫的脸色如同猪肝。他的肥肉随着扭动而晃荡,口鼻因为呼吸困难而发出猪吃食的吭哧声响。

他就象一条在腐败食物里蠕动的蛆。

奴隶和医生面色凝重地僵立,见到来临的皇后纷纷跪下来。

麦瑟琳娜腿脚打晃,脸上的面糊斑驳,象脱掉一半的老树皮。

她不由地哆嗦起嘴唇,牙齿冷得直撞。她的视野在瞥到儿子时瞬间就发黑,象黑雾一样遮蔽视野,这使她晃晃悠悠地趴倒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