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福与祸

尼禄做完一次演讲后,又用希腊语重新说了一遍。

在罗马,会说希腊语是一种能力的展现。贵族们多以希腊语为炫耀才能的资本,同时也是一种个人魅力。

尼禄在希腊居住了十年。因此他的希腊语极其地道,发音圆润而标准,说起来就象敲击乐一样好听。

葬礼结束后,罗德送走了马尔斯。他恃着他的冷剑和武力,沉缓地踱步到尼禄身边。

尼禄热得满头大汗。汗水成股顺着他略有肉感的脸颊滚落,有几颗闪亮的金粉黏在他饱满而青春的眼睑。

“希腊语说得很好。”罗德伸手,将他脸上的金粉一颗颗捏掉。他使得力度颇大,在尼禄的脸上留下一块块红斑。

尼禄局促地红了脸。这个感情空白的少年,面颊象秋天枫叶一样慢慢染红。

“你懂希腊语吗?”尼禄发问。他的眼里潜藏一些冰晶般的泽辉。

“一点也不懂!”罗德抱臂而站。他的皮手套硬实地绷在手上,很性感。

“我只是转达别人的说法而已。”他笑着说。

尼禄来了精神,两眼熠熠闪亮,“那你想学吗?”

“不学!”罗德别过脸,似被削琢的下颚沉如弯铁。他的态度斩钉截铁。

尼禄的神色有如碎裂般受伤。他揪起眉头,眉眼之间有天生自带的忧郁气,细瘦而单薄的肩膀使他轻易就能得到别人的同情。

“可是我想教……”他细声细气地说。

罗德没搭理。他从他身旁掠过,高傲地独行几步,象一根坚硬的鸦羽。

尼禄十分失落。深邃的眼窝使他带一点邪气,那么他的柔弱不过是绵里藏针的东西。

罗德走了几步,还是顿了足,背对着他说:“随你吧。”

尼禄悄无声息地微笑,一丝狡黠堙没他的眼角。

……

于是自那天起,罗德开始学习只有贵族子弟才会学的希腊语。

他学得很粗略,完全是为了应付尼禄。学习结果如何对他来讲不痛不痒。

榕树的青绿色透进百叶窗,光影层层分明。尼禄倚在窗内,从间隙里往外看。一抹淡绿覆上他稍显稚嫩的眼眸,十分青春。

罗德躺在榕树干上,一手枕在后脑下,一手捧着羊皮纸。

羊皮纸上写满了最简单的希腊语,那是尼禄给他布置的任务。

罗德桀骜凶悍的身影象一笔黑点,硬是不应景地点进这烂漫的青色树荫中。

尼禄推开窗,用比青叶还脆的嗓音问道:“能看懂吗?”

罗德撇过脸,视线从羊皮纸的上沿射出。他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凶戾,不掩饰到极致竟有单纯的意味。

“看不懂!”他以纸张当扇,焦灼地扇两下驱热,“这些怪符号就象虫子一样在蠕动!”

“那我用拉丁文解释给你听。”尼禄耐心地说。

他拿出一张相同内容的羊皮纸,压平四角,平静的脸庞没有一丝不耐烦。

尼禄浏览一遍,极强的语言能力使他张口就能翻译:

“抬头向天神朝拜,魔鬼藏匿于你影中偷笑;

俯身与魔鬼撕扯,天神从背后将你拥抱。”

罗德嗤笑,树缝间的碎光使他半眯着眼。

他眯缝着的眼帘透出一点自嘲的笑意,“我果然是个凶狠而烦乱的人!永远都懒得参这些奇奇怪怪的哲理……”

“不!”尼禄反驳。他细致的皮肤显出一丝急切,眼里透着责怪。这种责怪象浮雕一样跃然于他的脸上,以至于他长久深藏的、那股霸道而独断的气质得到一点映现。

“你是个温柔而简单的人,罗德……”他认真地说。

罗德懒洋洋地眯缝眼。树叶投射的碎影跳动在他脸上,他的长发散落下来。

他停下扇纸的动作,蛮不在乎地说:“你是主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尼禄嘟起嘴,轻轻吹去羊皮纸上的清灰,继续念道:

“所谓的福与祸,从来不是水火不容的死敌;他们不过是命运女神的睁眼与闭眼。就象睁眼之后势必是闭眼,闭眼之后势必会睁眼;福与祸也是如此……”

罗德倦怠地闭着眼,慢吞吞地说:“那些希腊的哲学家就喜欢无病呻|吟!”

心思细腻的尼禄没有象他这样。他思索起来,手指下意识抚过刻印着的金属墨迹,树脂般的眼眸因为沉思而显得暗钝。善思的习性使他有一些阴郁。

他陷入沉思很久。

等尼禄再抬起头来时,罗德已经躺在树上睡着了。

那张羊皮纸被罗德盖在脸上遮光,随他呼出的鼻息而微微振动。他呼吸沉稳,瘦削而结实胸口稳重地起伏,那里无疑隐藏一颗火暴的、鲜活的心脏。

尼禄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微笑。

这时,奴隶走到屋前,轻轻扣响了卧室门,“主人……”他唤道。

尼禄转过脸,对奴隶做了一个轻声的手势。他阖上百叶窗,脸庞顿显青黑交织的光影,使他的脸有种视觉上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