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超越神识的美

月亮凝固在夜空中,象一枚涂着银粉的亮指甲。这个仲夏之夜没有风,密集的星辰垂吊在天上,象被冻结住了;好象只要夜幕轻轻一晃荡,星辰就能如雨滴般簌簌而落。

这一瞬间尼禄仿佛遁入安宁。

他揉了揉被掐疼的胳膊,走到畜养鱼类的水池边,往里面盯了一会。

彩色的鱼象一颗颗游动的彩墨。尼禄卷起袖口,探出手在池子里捞了捞,抓出一条鲜活的金色小鱼。

他把小鱼摊在掌心,静静地望着它。

鱼腮扇动得越来越快。小鱼渐渐干涸,象被油锅煎炸似的,在手掌上不停翻跳。

尼禄眼色一暗,象斩首的刀斧落下时、形成的那一抹阴影。他猛地握起拳,把小鱼抓在手心。

鱼头和鱼尾从拳头两侧冒出,激烈地扭动。活动的鱼鳞刮擦尼禄的手心,他没打算放手。

“它快死了!”一个声音突兀地传过来,象一支能刺痛人的飞镖。

尼禄惊了一下,手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松。九死一生的小鱼趁机溜到水里。

他在惊晃中抬起头。一个近卫就站在眼前。

银亮的月光从罗德的头盔倾泻而下,滚落到他的双肩,最后细碎地跌落到脚边。

尼禄象迷糊了似的,“你……你说什么?”

“您在杀一条鱼。”罗德不加掩饰地说出所见。

尼禄回过神,这才发现小鱼已经没了。他一把甩掉手上的水珠,慢条斯理地说:“但这个兴致还是被你给浇灭了……”

他回望罗德,纤长的眼睫象一扇厚针叶那样扇动几下。他想了想,一个近似于恍然大悟的表情象冰晶一样结满他的面庞。

“我认得你……”他回忆起来,“你是那天胜出的近卫,你用青铜捅开了那个色雷斯人的脖子。”

罗德默认。他将右手贴放在胸口,向尼禄行了一个极为清淡的礼。他直起身子,许久都站着不动,脚步不挪分毫。

“你有备而来。”尼禄若有所思,“你找我做什么?”

远处的灯火在他浅棕色的眼珠里摇动,象两片凝固于琥珀里的叶子。

这使他的凝视十分干净。十四岁的他,拥有一双尚未被人间冷暖血洗的天真眼睛。

罗德高扬着下巴俯视他,低垂的眼帘将黑眼瞳遮挡大半。他的声音是从冷硬的铁盔后面传过来的,自然也带一些金属意味的强悍。

“我是来救您的。”他直言道。

“救我的……”尼禄愣住,象是在细细咀嚼这句没来由的请求。

罗德点点头,“换句话说,我想做您的贴身亲卫!”

“我有成百上千的近卫,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你?”尼禄说,“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罗德把头压低一点,细腻的皮肤泛起隐约珠光,一道细褶如弯针般、嵌成他形状美好的重睑。

他走近一步说:“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会将后背扔给您的人。”

这句话象嫩芽一样生长在尼禄耳边,他的视野晃荡一下。痛楚被准确无误地戳穿,好象有一只利爪穿进他的胸膛,掏出一块血淋淋的心尖肉。

“你……”他不由地发出感叹,恍恍惚惚地站起来,颤巍巍地指了指罗德。

罗德顺势抓过他的手,带有薄茧的指肚抚过他发黑的指甲。

尼禄心里如羽毛扫过般的轻痒。

“您指甲发黑,这说明您已经中了毒。”罗德说。

尼禄有些恍神,以至于没听进去他说的话。

“你的眼睛真美,就象艺术。”他出神地说,“把你的头盔摘掉,我要看看你的样子。”

罗德顿了一下,抬手将头盔摘了下来。

尼禄依次看到他的双唇、鼻梁和眼睛。他的黑发象丝绸一样垂落下来,黑睫毛在月光下泛起银光,轻轻抖一下似乎就会掉下银粉;他的眼瞳发出可称为浓艳的、逼人的黑光。

他的美具备一种威慑性,逼射而来,象雪崩或者日蚀那样,铺天盖地不可抗力,任何试图的抵抗都是徒劳的。

尼禄渐渐僵硬。

这种美超出他一贯的认知。

他甚至产生一种神识之外再生出一种神识的顿悟。

“可以……”尼禄怔怔地说,“我准许你搬进我的宫寝了。”

……

而另一侧,餐厅里一直是热闹嘈杂的气氛。

奴隶清扫地上的鱼骨,向空中喷洒玫瑰花露。女奴端出甜点,切开装饰着椰枣和松子的面包圈,分给每一位客人。技艺高超的厨师将母猪的乳|房烤成鱼的形状,将火腿摆成斑鸠的模样,用牡蛎肉堆成鸽子的样子。这是贵族间流行的餐饮趣味。

阿格里皮娜将银盘里的牡蛎肉吃干净,抹掉唇上的口红,端起酒杯,往主位走去。

“我亲爱的叔父……”她走到克劳狄乌斯的身后,捏起细弱如游丝的嗓音,轻声唤他。

克劳狄乌斯转过脸。他的驼背即使在长袍下也难以遮蔽,身体的残缺使他永远不可能与英俊这个词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