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时隔两年, 老房子斑驳的墙皮又见到了相继离开的老朋友们。

两年前的那个除夕, 是他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从那天开始, 它一直在见证离别。

周斯明欠韩小功的钱还没有还清,但他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眉眼间的戾气和怨恨没那么重了,虽然还是不讨人喜欢, 但他看起来确实平和多了。秦放去年在学校看见过他一次,他们当时脸对脸正面相遇,谁也没说话, 周斯明冲秦放点了点头, 算是打了声招呼。

韩小功头发比起去年冬天长了不少,没长回到原来那么长, 可也终于不是半长不短了。他永远都是那样,经历过什么心里想什么, 你从他脸上都看不到。

刑炎——

刑炎变得是最多的。

秦放第一眼看见刑炎是在殡仪馆。为了等他们,司涂在殡仪馆的冰棺里待了一天。那个屋子里很冷, 阴冷刺骨。刑炎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离得最远。秦放当时低头坐在椅子上,手肘搭着腿, 前一夜他几乎一宿没睡, 头很疼,眼前一阵阵犯晕。

他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停在冰棺前。那里有香,有遗像。

他没抬头,这样的声音听过太多次了。每个人出去再进来的时候都会在那里站一会儿, 久久地站着,站在那里人是放空的,思绪都抽干了。照片里的司涂还在笑,眼角细细一条纹,笑得太多了,皮肤有记忆。

秦放头埋在两手之间,用手托着沉重的头,脑子里像有锤子时不时凿两下,神经绷紧偶尔跳着疼。

恍惚间脚步声停在他身前,秦放没抬头,他那时候意识不太清醒。直到有衣服搭在他身上,秦放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他们隔着空气对视,一个视线模糊仰头眯着眼,一个垂着眼目光深沉。

后来刑炎蹲下来,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秦放也是到这时候才彻底清醒,刚才半醒不醒的脑子一直是糊的。他立刻坐直了,身上衣服滑落,秦放用手捞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回来了?”

“嗯。”刑炎还是蹲在他前面,看着秦放的脸,问,“不舒服?”

“还行。”秦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

刑炎刚才把外套脱了给他了,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秦放把衣服给他,说:“穿着,我不冷。”

“披着吧。”刑炎声音很低,“你脸色很差。”

他们快两年没见过面了,可是此刻并不适合寒暄。

刑炎头发剃了,又变成了寸头。还是清瘦的样子,眉眼还是很深。但他气质变了,不再是曾经看一眼就很有距离的高冷少年样子了。

他看起来成熟多了——他长大了。

秦放不知道自己跟两年前比起来有没有变化,变了多少。人看自己总是看不清。

第二天清晨入殓,晚上他们都没走。

出去草草吃了个饭,然后继续回来坐着。刑炎想让秦放回去休息,秦放拒绝了。他俩没说过几句话,那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场合,也没心情。刑炎出去买了药,他不知道秦放怎么了,所以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都买了。回来连着水一起递给秦放,让他对症吃。

秦放接过来吃了,他还穿着刑炎的外套,他们尽管不怎么说话,但也没有多疏离。用不着客套和假客气,不需要。

这是他们能跟司涂待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司涂不想道别,也讨厌伤感。所以没人哭,周斯明眼睛通红,沉默着坐在一边盯着遗像看。

他们每个人都是沉默的,他们都很久没见了,但彼此之间刻在骨血里的默契和熟悉,打招呼免了,寒暄免了,他们像从来没分开过。

司涂早给自己准备好了墓地,把他妥帖安置,是他们送他的最后一程。

“现在舒服了吧?不用再咳嗽了。”韩小功站在他的碑前,看着碑上的照片,和他说着话,“你实在是让人笑话,我兄弟感个冒没扛过去,人走了,我都说不出口,太菜了。”

韩小功站了一上午,也有点累了,这会儿干脆直接坐在地上,秦放也跟着坐了。后来刑炎和周斯明也都坐下了,挺窄的一块地方,坐了好几个人,连宫琪都坐下了。

“咱俩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们要长,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韩小功轻轻笑了下,“要是提前知道你这么菜我就再晚两年走,但我估计其实你就想这样。以后再也见不着,所以也别说再见,是吧兄弟?”

周斯明在后面低声骂了一句。

司涂猜得没错,他们都恨他,至少周斯明的恨都写在脸上了。他恨司涂走了,恨他提前不说。司涂太洒脱了,他想让留下的人都能洒脱。

道别太有仪式感了,道别过后再眼睁睁看着死亡来临,这个画面让活着的人能记一生。所以司涂不给每个人机会道别,宫琪除外,他已经尽他所能保护了一个姑娘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