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宋远棠在电梯口低着头站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是穿着拖鞋出来的,身上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外面披了一件大衣,被风一吹有点冷。

他可以理解贺尹迟的心情有多着急,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难过。哪怕只是允许他陪着到医院,不让他进去,心里也能好受点。

内向压抑的性格致使他心思细腻敏感,忍不住开始多想。他们可以这样谈恋爱谈个七八年,可是然后呢?

正如宋晓俪接受不了他喜欢男人那样,贺尹迟的母亲更加接受不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远远不止爱不爱那么简单,还有其他许多,家庭就是最大的一个坎。

他现在可以跟宋晓俪负气不回家,可是能一辈子都不回去么?贺家的情况比他们家更复杂,贺尹迟身上的责任和压力比他更大,在面临抉择的那一天,他会选自己吗?

宋远棠原本想,或许自己可以先以贺尹迟朋友的身份照顾贺母,博取她的好感,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告诉她,可是现在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满脑子都是贺尹迟那句,她不想见你。

是啊,贺尹迟的母亲根本就接受不了他,自己的出现没准还会刺激到贺母,闹得不得安生。

那不是任何人想要的结果。

尽管早晚有一天他们得向家人坦白这件事,眼前的幸福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可如果要付出腥风血雨的惨痛代价,那么那一天还是晚来一点好。

宋远棠有些自私地想。

他无措地抱着双手回家,走到门前才发觉门已经被风吹上,而自己没有钥匙。在门外干巴巴站了一会儿,寒风侵入双腿,脚也冻得冰凉。

他拿出手机打算给贺尹迟打电话,可言犹在耳,宋远棠不想这时候给他添乱子。

外面的雨夹雪已经越下越大,已然变成了中雪,厚厚一层覆盖在地面上,枝桠上,素白一片。

蹲在门外等了好久,开锁的电话就在墙上贴着,宋远棠没有要打的意思,空空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最终他什么也没等到,冻得不行了才裹着衣服下楼,穿着拖鞋走进雪地里,去物业那里要来了钥匙。上次他出差忘记带钥匙,贺尹迟在物业那里存了一把,后来没用上,就一直没取回来。

拖鞋被融化的雪水打湿,回来的时候宋远棠双脚冻得发紫。

他似乎已经没了知觉,抖落大衣上的雪,将已经凉掉的饭菜收进冰箱,还有融化的奶油蛋糕,没倒满的红酒,藏起来的礼物,全部都很可笑。

上一秒他们还是温情脉脉,下一秒就如空中水泡,轻轻一触碰就破。

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固。

争吵、冷战甚至是动手,在每对情侣之间都会发生,他们不能例外,只是宋远棠做不到不在意。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被包裹得多么脆弱,如同易碎的艺术品,稍稍一碰就会碎。贺尹迟始终是捧着舍不得摔一下的那个人,等到有天他不小心磕了一下,艺术品便开始坍塌。

等都收拾好了,宋远棠停下来,光着脚站在地毯上,切了一块蛋糕。

贺尹迟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他想。

吞咽下已经变形的蛋糕,他的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点,刚才下楼灌了冷风,抽筋似的疼。往常这种时候贺尹迟会倒好热水,去给他找胃药,然后命令他躺好,给他轻轻按摩胃部。

今天宋远棠只能忍着点,胃疼又不是什么大事,等蛋糕吃腻了,才把剩下的全部扔进垃圾桶里,好好的双层蛋糕就这么浪费了。

果然晚点的时候,贺尹迟发短信说今晚不回来了,让他早点睡。宋远棠想问两句情况,又忍住没问,简短回复了一个字:好。

简直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入眠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件难事,宋远棠关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大概是以前太依赖贺尹迟了,今天人不在,连躺在床上也不习惯。

到了凌晨,还没有睡意,宋远棠下床翻腾一番,找到了藏在抽屉里的安眠药,顺着热水吞下几颗。

他明天还要上班,经不起这么熬。

印象里,高三那年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无休止的失眠,噩梦缠身,状态不佳。铺满桌子的试卷,形容不出来的焦躁厌烦,还有晚上猫发情的难听叫声,总是在夜晚纠缠着他……

刚发现联系不到贺尹迟那会儿,他还以为对方换了手机号,一整个暑假他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心酥酥痒痒,总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期待又害怕,整日晃神在一张张数学试卷中。

他以为开了学就能见到贺尹迟,听他一个迟来的解释。哪怕没有解释,就能见见也好,放学后像往常那样在班级门外等着自己。他甚至想,如果贺尹迟再放肆越过界限,去揽他的肩或者摸他的头,他可以忍住不再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