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终于把钟永兰送走以后,宋时清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大约从两三年前他就发现了一切端倪。虽说钟永兰从来都不是温柔婉约的性格,但在以往并不会如此突兀地陷入狂躁之中。

自从她在江河的告别仪式上失控后,这样的情况变得越来越频繁。

她会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话语重复,缺乏逻辑,言语间带着强烈的偏执。那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病态。

但每当宋时清提出希望她前去就医,都只能换来钟永兰又一阵的发作。他也曾以朋友的名义把医生带回家,借机与她交流,再把开出的药方改头换面当做美容保健药品送给她。

可惜效果并不理想。这类疾病的诊断是个非常细致的工作,只靠着这种方式,很难对诊下药。

钟永兰听不了任何忤逆的话,在她眼中,她为之付出了一切的宋时清必须随时都顺着她。宋时清无计可施,能避则避。不得已面对时,也只好耐着性子小心哄她,挑她爱听的说。

她在她男人面前受了一辈子气,全要在儿子身上讨回来。

但宋时清也有属于自己的烦心事。

几个小时前,易麒给他打过电话,他当时犹豫了。不是生气,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他很少把事情处理得那么糟糕。

从懂事起,他就一直活得很小心翼翼。小心翼翼避开来自母亲的怒火,小心翼翼讨好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他过早学会了隐藏情绪,把不愉快放在心里暗自消化,好让自己表现得尽量得体。

在家人面前如此,在公众面前如此。

在易麒面前时,他也试图那么做。

可总有些心事,只藏得住一时。在一次又一次的隐忍中不安和不满持续发酵膨胀,终于让他失态。

那是他一直以来不愿意正视的心结。

钟永兰从他幼年起就不断地告诉他,他一定要让自己比江河更优秀,他必须为此付出全部努力。这样,他才可以得到来自父亲的重视,才能在家中拥有一席之地。

宋时清信了,并且努力做了。

他也开始把江河当做假想敌。他努力保持成绩优异,收获过无数赞美,身边的人都喜欢他。他凭此得到了来自父亲的不咸不淡的夸赞。然后这个男人依旧只把热切的视线投注在他的长子身上。

钟永兰怪他做的还不够。

宋时清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不够的不是他,而是钟永兰。再努力都不会有意义,他从出生起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他还意识到,真正在把他和江河做比较的,其实从来只有他自己。

他的母亲只在乎结果,永远失望。他的父亲则从未把他们放在同一个天秤上。

江河本人更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江河喜欢他,把他当成最宝贝的弟弟。---

他小时候怨怼江河不回家,长大后才明白江河每次回家都只是为了见一见他。

这多滑稽。带给他折磨痛苦的他拼命讨好,真心疼爱他的他心里偷偷存着计较。

那之后他开始想方设法做尽一切曾经他母亲绝不会允许的事。他退了学,留长了头发,在身上打洞,一度想要纹身,还和狐朋狗友组了一个所谓的地下乐队。

钟永兰的震怒在意料之中。有趣的是,对他一贯的乖巧懂事反应平淡的父亲,在面对他的叛逆时表现出了远甚于以往的关注。他严厉地责骂他,痛斥他胡作非为,勒令他立刻改过自新。

这让宋时清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胜利者。

他以为自己从那时起已经顺利地从毫无意义的和江河单方面的较劲中逃离了出来。直到如今,他猛然发现终于有一件事,他好像可以胜过他的哥哥了。

所以,当易麒没完没了在他面前提起江河,才更让他心绪难平。那逼迫着他不得不去承认,这唯一的一场胜利,也不过是可笑的自我陶醉罢了。

他为此落荒而逃。

再也没有比这更愚蠢的处理方式了。尤其是当他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想要去给易麒庆祝生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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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清当然知道一直回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只是怕易麒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玉坠子的含义,为什么你从前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半夜翻江河的房间,为什么你不告而别。

每一样都有答案,全都说不出口。

更怕的是易麒问他,你有没有拿过我床底下的那枚玉坠。

宋时清拿了。他上楼的时候其实只是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但在经过床侧时,却突然有了别的念头。带着那枚指环离开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

等他终于重新买了手机办好了卡,面对易麒打来的电话稍一犹豫,他的母亲突然出现。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切都令人头痛。但好在钟永兰终于被他送回家了,接下来只要做足准备,易麒那儿应该是可以糊弄过去的。毕竟,他在他面前总是那么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