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第6/14页)



  “我很早就知道了。虽然你和少昊计划很周详,知道任何易容幻形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不惜毒毁容貌,伤残身体,又知道你们自小言传身教的贵族气质难以伪装,特意托名‘四世家’的赤水氏,少昊还强迫赤水氏配合他,伪造了你的出生和经历。不过我向来多疑,连自己的女人都不会轻信,何况你呢?”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这十几年来一直待我如兄弟?”

  “如果是几百年前,我若知道你骗我,肯定立即就杀了你。可几百年前,阿珩被我逼落虞渊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不能只用眼睛去看,还要用心去感受,所以我愿意给你些时间,分辨清楚你究竟是谁。这么多年,不管你是诺奈,还是赤松子,你用高辛精湛的铸造技艺为我打造精良的兵器,让神农士兵有武器对抗黄帝;你领兵作战时总是不怕死地冲在最前面,殚精竭虑帮助神农对抗轩辕。你所作所为都有利于神农,我为什么要杀你?”

  雨师默默无言,紧握兵器的手渐渐松了。

  蚩尤笑问:“少昊给你的任务应该是要我和黄帝两败俱伤,方便高辛从中得利,你已经顺利完成任务。刚才,你明明可以不必如此尽力,虚与委蛇后悄悄离开,你却为了救魑魅魍魉,不惜对抗阿珩,以至重伤,你如今真分得清楚自己究竟是少昊的臣子诺奈,还是蚩尤的兄弟赤松子吗?”

  近二十年的时光,对神族而言并不长,若太平清闲时,只是眨眼,可二十年的金戈铁马,转战四方,朝夕相处,生死相托,一起冲锋陷阵,一起饮酒大醉,一起受伤,一起欢笑……这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时光能比铁血豪情的峥嵘岁月更令人激动?还有什么样的情谊能比生死与共的袍泽之谊更深厚?

  二十年前,他凭借一颗坚毅的心毒毁了自己的脸,脸没了没关系,只要心知道自己是谁就可以,二十年后,他的心却已经面目全非,他究竟是谁?蚩尤的兄弟赤松子,还是少昊的臣子诺奈?雨师神色怆然。

  风伯的戒备散去,重重拍了下雨师的肩,依旧亲密地扶着雨师。确如蚩尤所说,管他是谁,反正风伯心中的雨师是好兄弟,在战场上无数次救过自己的命。

  蚩尤笑了笑,“知道你是诺奈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一个人也知道。你虽然毒毁了脸,自残了身体,可她自从婚礼上见到你后,就一直在怀疑。”蚩尤望向双眼赤红、化作魔身的阿珩,“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有多么丑陋恐怖,只要你的心没变,在她心中,你永远都是你。”

  雨师吃惊地呆住,云桑竟然早就认出了他?她一直知道他在这里?

  那些模模糊糊的小细节全都清晰分明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身周总是会有彩蛾相随,有时是他孤独静坐时,蛾子会轻轻落在他的掌上,默默陪伴着他;有时是他深夜巡营时,蛾子会跟在他身侧慢慢飞舞,静静跟随着他。

  无数个黑夜里,因为脸上的毒伤、身上的刀伤,即使睡梦中,他都痛苦难耐。半梦半醒中,总有夜蛾翩翩而来,萦绕在他营帐内,用磷粉涂染着他的伤口,缓解着他脸上身上的痛楚。

  亦真亦假,亦梦亦幻。

  梦醒后,一切了然无痕,只有榻畔坠落的蛾尸,让他怀疑自己昨夜又忘记了熄灯,以至飞蛾扑火。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原来即使远隔千里,她仍一直在耗用灵力,守护着他。

  每天清晨,当别人神采奕奕地睁开眼睛时,云桑是否面色苍白、神虚力竭地从蛾阵中走出?

  她究竟陪伴了他多少个孤独的夜晚?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默默守护她,她一无所知,可原来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在默默守护他,是他一无所知。

  雨师冰冷的面具上,缓缓落下了一串泪珠。

  随着阿珩的逼近,最外层的桃林渐渐化作了枯木,蚩尤的身子晃了一晃,脸色发白。

  “我得赶紧引她离开,再不走大家都要死,你们立即撤退。”

  蚩尤要走,风伯拉住他,眼中泪花滚滚:“蚩尤,你一定要回来!”魑魅魍魉等几十个兄弟,全跪在了蚩尤面前,带着后面的万人军队也纷纷跪倒。

  蚩尤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不耐烦地说:“要走就走,别婆婆妈妈,哭哭啼啼,没个男人样!”他已经尽力,无愧当日对炎帝和榆罔的允诺,也无愧于八十一位兄弟歃血为盟时的豪言壮语,既然无愧天地,无愧己心,便提得起,更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