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拖油瓶

傥荻的意思是一根潇洒倜傥的荻草。

这是傥荻给自己起的名字。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知道这种在河沟边一长一大片的野草的大名,跑到村头的私塾窗下贴墙角,学会了它的写法。

他拿着荻杆在河岸边一遍遍地写,边写边想,我真是有才华啊,会起这么好的名字。

成仙之后,傥荻仍然常常想念年幼时的那些日子。

当时他还是一只孱弱的幼狐,不知道自己何时生,不知道父母,靠天地养,挣扎在繁华大千世界中,捡着残羹剩饭,躲着虎豹豺狼。他仍然觉得天那么蓝那么大,地那么宽那么广,生活在这样的天地中,实在很幸运,他将来会过得很美好。

他最爱趴在河边的荻草丛中,被长草淹没,把自己的颜色变得和荻草一样,伸展四肢,肚皮紧贴大地,竖起尾巴,让毛蓬蓬的尾巴和草穗一起在风中摇曳。嗅着阳光的味道,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他觉得,他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傥荻很自信,他天生就是这么一只倜傥的狐狸,如让荻草摇摆的风,洒脱不羁,自在惬意,无拘无束。

但是,老天喜欢给倜傥的小狐狸一点点考验,他很腹黑地发给了傥荻一只拖油瓶。

初夏,城隍庙前。

天刚麻麻亮,来一帖才摆出他的膏药摊,正在整理招旗帘儿,一个奇怪的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的小摊边。

那人浑身包裹在一块白布中,好像那些骑着骆驼的西域胡人,双眼直直地望着来一帖,来一帖一时竟不能判断他是男是女。

女人?有这么高的女人?

男人?来一帖看看白布下,那高高隆起的……肚子……

起码有八个月了吧。

来一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夫人,小人小本生意,膏药只医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保胎堕胎之事……夫人还是去医馆吧。”

那人轻笑一声:“放心,我没这类的事让你做。”

来一帖顿时汗颜,那声音清清朗朗,明明白白,是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问:“你是来一帖?”

来一帖点头:“小人是小来,家父身体不好,有一年多都是我出摊儿了。”

来一帖就姓来,本名来安。其父名叫来钱,年少时有奇遇,得一云游道人传了个方子,便开始卖膏药,游走四方,得了一个神帖的名头,就自号“来一帖”。后来在京城娶妻生子,安顿下来,只在城东万福坊城隍庙前摆摊。

来安打小跟父亲出摊,人都称呼其父为“老来”,他为“小来”。长到二十多岁,来安将其父的本事学到了十成,又改良了其中的两帖方子,针对冬夏和客人的不同制了不同薄厚材质的膏药皮儿。来钱见儿子青出于蓝,自己也年已六旬,就索性把生意全丢给儿子,享个老来清闲。

那男子笑道:“无妨,无妨,不管你是大来是小来,只要我能买到有用的东西就成。”

说话间,他腹部的隆起突然蠕动了几下。

来一帖吃了一惊,后退一步,那客人的衣襟松开,露出一团黑乎乎的毛。

那毛又蠕动了两下,依稀中间夹着一道白条,支棱起两个尖尖的耳朵。

“嗯呀——”

来一帖猛地再往后一退,差点撞翻膏药摊:“客、客官……小、小人的膏药降、降不住这种东西……客官还是去找个法师吧……”

那男子包头的白布落了下来,竟是个眉眼风流的俊俏少年,拢了拢衣襟,神色有几分无奈:“我不是要买你的膏药。我问你,你这里有什么能扒下膏药的方儿么?”

来一帖绕到摊位后,上下牙咯咯地打架,在还没码放出来的货品筐中翻找了几下,颤巍巍捧出一个瓷瓶:“膏、膏药热敷,然后涂上此油……”

少年两眼一亮,斩钉截铁道:“多来几瓶!”

傥荻在荒野的树丛中挑了一处最阴凉的所在,脱下那身累赘的行头,扒开衣襟,掏出从来一帖那里买来的瓷瓶一字排开。

黏在他胸口的小膏药一脸睡意地抬头,睁大无辜的眼。

傥荻看着它的脸,悲从心中来。

三年了!这只黏人的膏药狐粘上他,已经整整三年了!

灵君明明说,一年后它就会自动脱落。但这厮竟粘了三年,只长肉,不长大,任凭傥荻使出恐吓、诱拐、脱毛种种手段,都坚韧不屈地粘着。

傥荻快要疯了。

碧华灵君给小膏药起了个名字叫油瓶,傥荻拖着这只油瓶四处求告,诸仙都乐呵呵地看笑话。还好鹤云好心,指点他,灵宝道君座下有位仙君可能有仙方,能脱掉这只膏药,可惜这位仙君闭关修炼,恐怕十年八年内出不来,但下界曾有人因机缘,得到过他传授的方子。傥荻就直奔下界,寻到了来一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