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17章

墨存,墨存。

有人在远处絮絮地呼唤,但何其太远,太远了,远得他难以企及,无法回望。

墨存,墨存。

那个声音仍然在回荡,幽幽的,没有质地的飘流着,宛若落樱,刹那间,被涧水冲去老远。

谁是墨存?谁是墨存?他想着,熟悉的名字,令他生厌的名字。不,我不是墨存,他摇头,我是林凛,我是林凛。

凛哥哥,曹诗韵一身雪白的婚纱,笑着跑过来,你一定要幸福啊。

诗韵,诗韵,你不知道我已经幸福不了了吗?他苦笑,你不知道幸福就像一个婊子,你不需要她的时候她竭力诱惑你,你渴求她的时候她转身离去?

晋阳,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杀了我!沈冰楠披头散发,赤裸的身体上遍布惨烈的伤痕,凄厉的呼号声犹如厉鬼。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冰楠,我只是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个身体,我并没有伤害你啊。他摇着头。

墨存,要跟朕还是要死,你自己选择!皇帝提着明晃晃的宝剑,一剑抵住他的胸膛。

算了,皇上,我们不要做选择题了,你干脆赐我一死吧,古代人和现代人有什么区别,他妈的都那么累,都充斥着痛苦和无可奈何。陛下,我不想再当什么晋阳公子,收拾这么一个烂摊子。可我也当不了林凛,我能回哪啊,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回去?你回哪去?不许睡了,醒来,墨存,醒来。有人摇着他的肩膀说。

他想说别摇了,摇得我都要吐了,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那人忽又不摇他了,摸着他的额头道:“烧得也太厉害了,耽搁不得。你等着,我一定求了皇上的旨意,一定让你出来。”

行,我等着。他想点头,想微笑,对那人说声谢谢,然而却无计可想,只能像堆棉花一样卧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有一个人将手放到他额头上,喃喃道:“离了我不过两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被人抱起,云里雾里之中,依靠着一个宽厚的怀抱。那个怀抱异常温暖,任外面冰封三尺,天塌地陷,似乎只要偎紧这个怀抱,就会有彻底的放松和安全。恍惚间,似乎有人往他嘴里喂了一颗芬芳的药丸,一个温暖的手掌抵在他后背心处,随即,一股熟悉的暖流从那里缓缓流淌向四肢。萧墨存意识一松,更深地埋进那个怀里,头一重,陷入绵软无边的昏暗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仿佛一直吵吵嚷嚷,有许多人走来,又有许多人去处,他一会腾云驾雾,一会又落入地底。好像脑袋里头有重复播放的风云翻转的画面,然后豁然之间,一道猛烈的光线直刺入眼睛。他痛得闷哼了一声,徐徐睁开双眼。

这已经不是那间呆了十几日的牢房,而是一见干净到一尘不染的房间,考究的陈设,当窗的书案边整齐累着一部部书,案上一个玉石松柏长青圆雕笔架上琳琅满目悬挂着各式毛笔。当地的青铜缠龙兽足薰炉内正徐徐飘出白烟。他动了一下,发觉自己正卧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身下垫着柔软舒适的兽皮,浑身干爽清净,衣服被人换过了,身上只披着一件干净的白绸长衣,搭着一床轻轻的蚕丝被,那满眼望过去的明黄色轻纱帷幔,正是皇室专用的颜色。

他觉得此时此地有些熟悉,但一时间不知此身何处,就在这时,帷幔外依稀传来一阵争辩声,夹杂着一个男人的怒喝。

“朕不管,二十万大军办不下一个克什日晏,朕养这么一群废物有何用!”

有个男人低低地回了一句什么。

“咣当”一声巨响,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几下书帛撕裂之声,只听见皇帝愈加怒吼:“放屁!陈广辉呢?他是死的吗?天下兵马大元帅原来就只会伸手跟朕要钱要粮么?他仰食朝廷,却连契阔一个小小支部都疲于应对,还有什么资格称大元帅?你给朕拟旨,朕要换人!”

“陛下,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陛下三思啊。”

沉默,良久,皇帝换了一种和缓的语调说:“给朕拟旨,陈广辉身为兵马大元帅,竟然让边境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理应处罚,念其战功卓著,着代罪立功,一月之内,拿克什日晏的人头来见朕。”

“遵旨。”

“下去吧,朕今儿也乏了。”

感觉到明黄帷幔略有晃动,萧墨存急忙闭上眼装睡。只觉一阵脚步声伴着轻风袭来,有人静静地立在他身边。过了片刻,一股呼吸的热气撒到他脸上,那个对他俯下身子,接着,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手指柔软,关节处略有老茧,想是常年摸刀剑所致。那手上的温热仿佛穿过皮肤,直达他的心底。萧墨存无论如何也无法适应一个男人的手这么暧昧地搭在自己脸上,遂皱了皱眉头,假装睡得不安稳,侧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