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早晨出来还是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傍晚却突然来了一片没来由的云, 无理取闹地下起小雪来。

骆闻舟把自行车当雪橇推, 一边走一边在地上滑, 快溜到市局大门口的时候, 陶然忽然三步并两步地赶上来, 把一个包装十分喜庆的盒子挂在他车把上:“你怎么跑这么快, 那么着急回家做饭啊?这是我妈从老家寄过来的腊肉, 都是没吃过饲料的土猪肉做的, 纯天然绿色食品,我刚在办公室分一圈了, 这是你的。”

骆闻舟一句“谢谢”还没说完, 就看见陶然的手搭在那腊肉盒子上,食指飞快地在上面敲了三下。

天一冷,陶然就早早地套上了乌龟壳一样的羽绒服,裹得十分厚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骆闻舟抬头看过去的时候, 见他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 立刻就知道这盒“土特产”不是单纯的土特产。

骆闻舟一顿之后,若无其事地道完了谢, 把盒子拿在手里掂了掂:“一看见腊肉,就知道冬天真到了——怎么这么沉,你妈这是给你寄了多少?”

“多着呢, ”陶然说, “我昨天还给师娘送了一箱。”

骆闻舟倏地一愣——陶然方才敲打盒子,是在暗示他盒子里除了腊肉还有别的东西,补上这一句话,则代表里面的东西是从师娘——杨正锋的遗孀那里拿过来的。

两个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师娘手里拿过来的东西,只可能是杨正锋的遗物。

骆闻舟试探道:“师娘可不待见咱俩,现在不年不节的,你过去打扰,她没把你打出来?”

老杨牺牲三年了,如果她手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现在才肯拿出来?

陶然顿了顿,目光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卷着雪的夜风阴冷而凛冽,能吹透皮囊,直抵肺腑,市局门口的红旗还是国庆时插上的,一直没有摘下来,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红得仿佛要刺破沉沉的暮色。

骆闻舟站住了,心里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师娘……师娘上个月去了医院,”陶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渺茫的天光,又没着没落地落回到自己脚面,轻声说,“刚刚查出了淋巴癌。”

骆闻舟一时错愕:“什么?”

“晚期,”陶然说,好像被寒风呛了嗓子,他吐字有些困难,“没多少……没多少日子了。”

“我去她那看看。”骆闻舟愣了片刻后,突然翻身上车,踩住脚蹬,“那孩子怎么办,都没毕业……”

陶然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肘,朝他摇摇头。

“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家,别打扰她休息。”陶然说着,又一次敲了腊肉的包装盒,意有所指地对他说,“你也不是人见人爱,她见了你心情未必会好——回家吃顿好的,我走了,你慢点骑。”

“陶然!”骆闻舟吐出一口白气,对着他的背影说,“她得这个病,是不是因为老杨?是不是因为老杨出事,她一直心情抑郁才会这样?”

陶然远远地冲他摆摆手,没回答。

没什么好回答的,再深究原因,也改变不了结果,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也可能这就是命。

与你是天才地才还是鬼才、有几万贯的家财、多大的权势,都没什么关系。

陶然挂在他车把上的腊肠真是不少,累累赘赘地压住了骆闻舟的前轮,他逆风而行,简直举步维艰。

早晨出门时,这辆车的两个轮子还像一对神通广大的风火轮,晚上回去,就仿佛成了变形的铁圈。

就在骆闻舟骑车穿过马路,往右一拐,经过购物中心门口的停车场时,他突然若有所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猛地反应过来他方才超的那辆车有点眼熟。

骆闻舟连忙伸脚点地刹住自行车,扭头望去,霍然和自己的车打了个照面。

他顶着一头细碎的冰雪碎渣,睁大了眼睛和自己的坐骑面面相觑。那车的发动机着着,引擎发出“嗡嗡”的响动,暖和的近光灯下,雪花簌簌地旋转而下。

费渡居然来接他了?

骆闻舟方才发沉的心好似装上了悬磁浮,“忽悠”一下浮到了半空,绕着胸口的边界游了一圈狗刨。他定了定神,假装若无其事地溜达到车窗前,弯腰正打算敲窗户,惊喜忽然变成了惊吓——

费渡不知等了他多久,已经蜷缩在架势座睡着了,车里显然开足了暖气,而他不知是怕冷还是怎样,门窗居然是紧闭的!

骆闻舟一口凉气倒灌进胸口,肝差点裂了,伸手拍了几下车窗:“费渡,费渡!”

就在他已经打算砸车的时候,费渡总算是醒了,他有点迷茫地动了一下,好像忘了自己在哪,随后才注意到旁边的动静。

费渡伸出手指抹了一把眼睛,打开车门锁:“你下班……”

他一句问候还没说完,骆闻舟已经一把拎住他领子,把他从车里硬拽了出来,冲着他的耳朵吼了一句:“你他妈是找死还是没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