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人接近陷落地的时候,最直观的反应就是恐惧。

这种恐惧是无来由、无逻辑的,像动物面对天敌,它们未必真的清楚直面天敌的下场,也根本没时间多思多虑,那恐惧感就是自然而然地为保命而生,让他们在靠近山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想落荒而逃。

连鲁格的脚步都忍不住在山门前一顿。

只见山门外阴霾的边界如浓云般翻滚不休,像一条贪婪的舌头,几次三番企图破门而入,都被圣泉的荧光挡在了外面。

南山拍了拍鲁格,示意他让开,自己上前一步,试探地将烧着的族长权杖递了出去。

族长权杖多年来担着“传世圣物”的名头,并没像同侪小核桃一样消极怠工得长出了包浆,它除了烧不完以外,好像还能辟邪。

权杖上的火光像一根楔子,将那几乎能吞噬一切的阴霾分开了一条缝。

它像一个微不足道的奇迹,却让亲眼目睹的人有些震撼。

褚桓注视着那团火光,心里飞快地掠过一句话:“风起于青萍之末。”

冷冷的火笼罩在权杖周围的一小片地方,几个人这才看清,原来陷落地里并不是只剩下石头和树——其他的东西其实依然存在,但是被什么选择性地遮盖住了。

只有火光照亮的地方,阴霾遮盖的真实才顿时显露无疑,只见山门口依然满是守门人们堆积在那里的尸体,不同动物的血在权杖火光的照射下发出诡异的荧光,斑斑驳驳的。

而那些原本活着的动物,却全都保持着某种挣扎惊恐的姿势,被定在了原地,乍一看,仿佛是一群光怪陆离的雕像群,怪物们却奇迹般地消失了,好像融入了无尽的阴翳里。

南山:“我们用绳子绑在一起,从现在开始,谁也别离开我身边。”

四个人用绳索互相拉着,在族长权杖的保护下,缓步走入了陷落地。

周遭逐渐黯淡,借着权杖的光,他们好像走进了一截长而晦暗的博物馆,两侧的蜡像毫无美感,尽是吓人。

袁平最后一个走进来,当他全身没入阴霾中的时候,再一回头,就发现山门那一边的山川草木人,已经全部看不见了。

这段路让人心里七上八下,一开始,连最聒噪的袁平都没出声,几个人像是上了一条不归路的小虫子,前途茫然而漫长,不知道有多远,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上一次靠近陷落地的时候,褚桓听了满耳朵的窃窃私语,而这一次,他伸手按在胸前的核桃上,却感觉它像是哑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声没吭。

周遭没有一点动静,权杖光芒笼罩下的几个人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无比的孤独。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远,袁平终于忍受不了了,吹起了口哨。

袁平抽风也不跟别人打声招呼,这乍一出声,着实把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他吹得是《粉刷匠》,但乐感不佳,调子跑得云谲波诡,在此情此景下,非但没能缓解黑暗,反而带来一股充满童趣的恐怖感。

褚桓在他脚上踹了一下:“闭嘴。”

袁平不服:“我在试图活跃气氛。”

褚桓:“你在试图制造恐怖片的背景音——我觉得这个地方特别……怎么说?特别唯心。”

南山:“什么叫‘唯心’?”

“哲学什么的我也不太懂,就念过一点大众科普的东西,打个比方,‘唯物’就是某种东西本身是存在的,你才会认为它存在,‘唯心’则是某种东西只有你认为它存在了,它才是存在的。”褚桓说着,缓缓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是试图伸出权杖光圈之外,“这里给我的感觉就很唯心,我怀疑这些东西都是因为我们看见才存在的,如果看不见,恐怕就会……”

南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在他胆大包天地将手伸出去之前拽了回来:“你干什么!”

褚桓:“就摸一把试试,但我觉得我会摸个空。”

南山厉声说:“你的手不要了?”

褚桓:“……”

过了一会,褚桓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南山:“报告领导,我能跟您请示一个事吗?”

南山瞥了他一眼,褚桓弯下腰捡起了一块石头,谄媚地冲南山笑了一下。

几个人停下来,准备看他要干什么,褚桓将石头在手中垫了垫,回手往来路的方向丢去。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都知道,方才穿过的地方有一大片怪物群,虽然火光远离以后,怪物就“隐身”了——但它们还应该是存在的。

也就是说,飞起来的石头会撞到好多看不见的障碍物。

可是那石块笔直地飞了出去,一路没有遇到丝毫阻挡,划出一个圆润自然的抛物线,直到落地。

原来火光找不到的地方、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原本堆积如山的怪物,就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