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丈宽三丈深的宫室里,姬明夷端正的跪坐在角落竹席上,低眉垂眸的听着上方喋喋不休的叫骂,眼角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环境和人群。

有道是九层高台,起于夯土。

当今各国诸侯但凡建造宫殿,皆以夯土高台上铸造宫谢为荣。

奈何巩地国小力弱,纵使历代封君百余年费劲心力,宫殿规模看起来也不过是寻常庶人富户的标准。

前方头戴玉制王冠的中年男子一身丝帛黑衣,衮、冕、黻、带、裳、幅、舄、衡等服饰无一不全,龙纹、山纹、华虫纹、宗彝纹、藻纹、火纹、粉米纹、黼纹、黻纹……十二花纹华章精致的绣在王袍上。

这本当是一身极其威严庄重的穿着,无奈中年男人此刻满面泪痕的在宫殿内来回踱步,衣领袖口都有些散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寝衣,一眼望去,别说威严了,反倒有些狼狈无用。

姬明夷正心烦意乱的瞎想着,正巧此时上方的中年男人又是一声凄厉悲哭,随手扔出一卷竹简,仰天叹道“我赫赫宗周八百年,何以今日沦丧至此!”

躲闪不及,那卷厚重的竹简哐当一声砸在角落的姬明夷额头上,一道血痕顿时流出。

姬明夷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以免引火上身,用袖子抵在额头上止血。

一旁的君夫人看到了,随口便说道“王姬且先去找医祝治伤。”

听君夫人这么说,姬明夷双手交合,俯身低头一拜,恭顺的说道“明夷告退。”

姬明夷顺着宫室墙角低头走出,一直到走远后,才敢痛呼出声。

“王姬伤可好?”一旁扶着她的婢女榆担忧的问道。

榆是照顾她长大的婢女,当年城破国亡,就是榆忠心耿耿的陪着王后一路逃到巩地,当时明夷才三岁,多亏了榆费心照顾。

“不妨事。”明夷摇头说道,寄人篱下,难免受点苦楚。

榆要扶着明夷去找医祝,被她迅速拉住袖子说道“且住,小伤而已,先去找母氏。”

城外三万秦军像黑云一样,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不知何时便会攻城。

情况危急,随时会有变化,明夷实在没心情去治这点小伤。

东周公国王宫不大,明夷转过几个弯,就走到了一处陈旧偏殿,看周围没有宫人伺候,立马放下仪态,不顾榆的劝阻,小跑着翻窗到自己的寝室里。

从有些掉漆的柜子里拿出厚厚的粗布麻衣迅速换上,又在外面套上日常穿的丝帛,麻衣里早缝了了干粮、玉佩、圜钱和一把小小的青铜短剑。

秦军攻破城早晚的事。

秦人残暴,明夷不知道他们这些周朝宗室会遭遇什么,也许会被屠杀殆尽也说不定。

这些准备的东西能起多大作用不好说,也许明天就会被贼子庶人抢走,但至少好过什么都不做。

穿好后,明夷迅速向母亲的寝室跑去,一边推门一边说道“母氏和榆可换好衣服了?”

话刚说完,明夷就看到自己的母亲正跪在一个腰间佩剑的少年面前,而榆则跪在屋子一角,大气也不敢出。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眉目锋锐而面色冷淡,虽然俊美,却不是那种文士的儒雅之美,反倒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般锐气逼人。

王后一身单薄素衣,跪在地上哀恸的说道“求少侠救我等一命!”

少年听到此话微微蹙眉,并不搭话。

“母氏,他是谁?从何而来?”明夷站在门口喃喃问道。

王后并没有回答爱女的话,见那个少年只是皱眉不言,这个早已亡国的王后鼓起勇气,咬牙说道“我知秦人压境、这太过为难君,只求君能救我女一命,带她走!”

语罢,迅速拔下头上凤鸟金簪,朝自己脖子上刺去。

还没等明夷惊呼,少年就已将金簪夺下,哐当一瞬间在地下。

盖聂为难的看看眼前苦苦哀求的妇人,和门口那个十余岁的稚女。

“罢了,只当是还昔日恩情。”少年长叹一声,指着站在门口的明夷说道“你站在我面前来。”

明夷走在母亲身边站好后,少年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想到母氏还在求他,明夷不敢放肆,恭敬的微微弯腰低头,两首环拱、手背向外推至胸前后低声说道“姬明夷。”

姬明夷——七年前去世的最后一位周天子之女。

“跪下。”少年又说道。

听到要下跪,明夷犹豫不肯,身旁的王后立马在她膝盖上一锤,力道重到让她膝盖一软当场跪下。

少年神色淡淡,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横举着递在她手上。

那配剑剑身狭长锋利,剑身有天然形成的菱形花纹,有红铜在剑上错出“繁阳之金”四个铭文,在昏暗室内闪着凛凛寒光。

“即日起,你为我盖聂之徒。”

盖聂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剑客,纵然明夷一直长在深宫幽殿,也听过他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