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3页)

我好像在做梦。为什么希尔薇娅没对我说实话?我记得她那时候还戴了结婚戒指呢。

“她愿意让别人以为我们结婚了,对她来说这是个自尊心的问题。可我,却像个懦夫一样……我要是跟她结婚就好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这个男人和七年前确实不同了。他没有了使我厌恶的自信和粗鲁,相反,他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温柔。连他的手也变了,不再带着手镯。

“如果我当初娶了她,一切都会两样了……”

“您这样认为吗?”

显然,他说的是另一个女人,而不是现在的希尔薇娅。数年后的今天,对往事的回顾在我们两人眼中是有不同的意义的。

“她没能原谅我的怯弱……她爱我。那时候我是她唯一爱着的人。”

他那忧伤的微笑和他的斜背带皮包一样让人感到意外。不,我面前这个人的确不是马纳河边的那个人了。也许他已经忘却所有往事,也许他终于相信:那些给我们带来严重后果的事件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突然,我心里滋生出一种愿望,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哎,你那个计划,在施尼威旁边的小岛上开饭馆和游泳池,怎么样了呢?”

我提高嗓门,把脸凑近他。但他毫不为我的问题所动,依然带着那种忧伤的微笑。

“我不懂您说的是什么……您知道,我主要是照管母亲的马,她有两匹参加万森赛马会的跑马……”

看他诚实的样子,我不想反驳。

“您看见刚才那个往车上装皮货的人了吧?他就好赌跑马。叫我看,人和马之间永远也不会相互理解。”

他是讽刺我还是怎么的?噢,不,他没有一点儿幽默感,这一点还是跟从前一样。在霓虹灯下,他脸上厌倦和一本正经的表情更加显眼。

“人和马之间很少相通……我跟他说过别赌赛马,可他才不听哪。他不停地赌,从来没赢过……您怎么样了?还是当摄影师吗?”

最后几个字是用他特有的金属质嗓音说出来的,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不太明白您那个搞影集的计划……”

“当时我想拍一些巴黎附近河滩浴场的照片。”我说。

“河滩?是为这个您才去拉瓦莱那的?”

“是的。”

“可是,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河滩呀!”

“您这样想吗?可那儿毕竟有个沙滩嘛。”

“我想您后来没来得及拍照片吧?”

“拍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还可以给您看几张呢。”

渐渐地,我们的交谈变成了敷衍。我们都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多奇怪的表达方式。

“无论如何,我得说,我学到了很有益的东西……起码教训是有的……”

对我的感慨,他无动于衷,虽然我是带着挑衅的意味说出来的。我又逼近一步说:

“我猜想您也一样,一定对那一切留下了不愉快的记忆吧?”

他却无言地接受了挑衅,只报以同样的忧伤的微笑,使我立刻为自己的挑衅后悔。

“我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他说。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他们该来找我了……很遗憾,我真想跟您多待一会儿。不过我希望我们再见面。”

“您真想再见我吗?”我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和七年前的那个人在一起绝不会这样困窘。

“是的。我希望我们常见面,一起谈谈希尔薇娅。”

“这样做有必要吗?”

我怎么能够和他谈希尔薇娅?我简直怀疑,七年后的今天,他会不会把她和别的女人搞混了。不错,他还记得我是摄影师,可是,即使丧失记忆的老人也会残存着对往事的点滴回忆,比如:童年的一次生日茶点啦,别人唱给他听的摇篮曲的几句歌词啦什么的……

“您不愿意谈希尔薇娅?那好,请您记住……”

他用拳头敲打着桌子,于是我知道,他又会像从前一样进行威胁和要挟,尽管随着年月的流逝,劲头远不像当初那么足了。这种样子让人想到四十年后被揪上法庭的那些年老昏聩的战争犯。

“请您记住,要是当初我和她结了婚,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她爱我,她唯一想得到的是我爱她的证明,而我却没能给她……”

如此面视着他,听着罪犯悔过式的忏悔,我不禁在心里自问是否对他不太公正。他曾经放荡过,但随着日月的流逝大概变好了。过去,他可从来不像这样看问题的。

“我想您弄错了,”我对他说,“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怎么说,您这样想动机是好的。”

“我一点儿也没弄错!”

他像个醉汉一样,用拳头敲打桌面。我真怕他又恢复从前的粗鲁暴躁的脾气。幸好,那个开货车的人就在此时进了咖啡馆,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维尔库转过身子,直瞪瞪地看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