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记忆,你已经忘了

这时候,他还在属于凯瑞迪海湾的一个保加利亚渔业公司

不景气的冷冻场当守夜人,在一片片群山的帘幕之下。

玛丽亚走了。在那群山深处,有一片冒着蒸汽的

原始森林,被下个不停的雨弄得像是被汗水浸透似的,那里有

猴子、鹦鹉、蝙蝠和巨蛇。以色列家伙,那个奥地利工程师用

阴谋家的眼神看着他,原来如此,那种情形下,他绝不会在上班时

睡觉,或仅仅是坐在那里瞅着,看着控制板上是否有个灯在闪。

薪水是斯里兰卡卢比,三块半外加一条鱼,可以在午夜后的

余火上烧烤,每天清晨当他离开时,他可以从船上拿两条

新鲜的鱼。他那旅店扫帚形的房间,每天的花费不到

一块钱,他花费同样数目的钱买米、蔬菜,租一顶

蚊帐,买明信片和邮票。同时有个小男孩,被遗弃的孩子,

他从上任守夜人那里承袭来的(上任守夜人又是从他的

前任那里接下来),一个动作敏捷,影子般的东西,不知何故

属于那个渔场,他白天在一些没人用的凉爽的隔间睡觉,

而晚上在那有着倒刺、沾满机油的管道中,过着一种

小窃鱼贼或是一个守夜的荣誉助手的生活。他在冷冻库之间的

黑缝里进进出出,像狼一样鬼鬼祟祟,光着脚,他六岁或可能

八岁,穿着破衣服,每天晚上他都在午夜之后出现,被烤鱼的

香味儿吸引,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条旧毯子围在腰间,胆怯地

嗅着,他灵巧地逃过自己的阴影,穿入守夜人的火圈,

喘着气,他的皮肤颤抖着,预备逃走。徒劳地,你试图

用英语夹杂着斯里兰卡语对他讲话,过来孩子,别怕:

你之前,他已遭到其他守夜人的虐待,他们用鱼的香味儿

引诱他,然后对他做这做那。现在,他变得小心了:

先给我鱼。只要丢给他一小片鱼,他便跳起来,轻轻地在空中

用牙咬住,带着他的战利品退回到阴影中,然后又重新出来

围着火转,他的瞳孔把火光映成灰烬,他的脸半明半暗像天使

但不纯,一个狡猾的、不诚实的天使有着变化多端的眼神,

经历过这样那样的事情:

从前那些守夜人对他做过一件又一件的坏事,但他总是设法

从那沼泽里浮起来,温和的,少女般的,纯洁的,

只是他眼里有一种狡猾、谨慎的火花。一夜又一夜,

你把鱼块扔得越来越近,直到他终于胆敢从你手里抓走鱼,

然后逃跑。或是这样:你把鱼放得比他能跳的要高些,

直到他告诉你他的名字,住在哪里,他父母是谁。他不知道。

没有地方。从来没有过。那他是谁呢?用喉咙里发出的英语

和斯里兰卡语的颤音说:尊敬的先生。而后鞠个躬。他讲话时,

跳起来抢过那鱼、红薯,或是米饭。用三只快手。他的声音

温暖而呈褐色,像烤板栗的味道。几天晚上后,

他主动爬到你膝上来,熟练地用各种方式抚摸你直到你觉察到

他想做什么,你阻止他并把他抱到你的床垫上

(顺从的,可怜的,有经验的,为你面朝下躺着)。你给他

盖上一块油渍的帆布,但他惊奇地看着你,然后

立即睡着了。你放了一只手在他前额上,另一只在

自己的前额上,好像你是他的母亲。柔软而疲惫,像那孩子,

你的头冲着胸口点下,那黑暗从你的身体里抽出一支

保加利亚儿童歌曲的调子,没有歌词,或许你已经忘了歌词。

一半记忆,你已经忘了,但像个落水淹死的尸体,

你能记清你已忘掉的形状。快到黎明时,

你睁开眼,独自在床垫上,那孩子消失得

无影无踪,窗外船的黑色轮廓

从夜的海上归来,在那废弃的工厂周围,癞皮狗们

在叫着,瘦狗们尖叫着然后沉入呜咽,像阴沉的太阳

被薄雾阻塞:一个不透光的日出像只生病的

红肿的眼睛。拿了几条鱼后回到床上。天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