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第4/7页)

如今,在这座百叶窗紧闭的房子的入口,她就站在我面前,成了一位举止优雅、姿容纤巧的年轻女子,身穿朴素的棉布连衣裙,头发蓬松,像个小女生般穿着白袜子和拖鞋。我垂下眼帘,只看着她的拖鞋。我说:“你母亲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过来谈谈今后如何处理房子。”

雅德娜告诉我,她母亲和祖母到耶路撒冷去了,打算在那儿住上几天,她独自一人在家。她邀请我进屋,尽管和她谈论房子的未来没有什么用。我打定主意道完谢就离开,改天再来,可我的双脚却不由自主跟随她走进了房子。我走进童年记忆中的那座大房子。房子里天花板很高,有各式通往旁屋的房门,以及通向地窖的台阶。暗淡的金光透过镶嵌在靠近天花板的金属灯罩照亮了房间。两面墙排列着装满书的书架。东面墙上仍然挂着一张地中海大陆的大地图。地图有些发黄,边缘已经残破。房间里有种古旧和浓密的东西,某种未经通风的东西发出的淡淡气味,也许不是气味,而是金色灯光捕捉到了一些微尘,在侧面放有八把直背餐椅的黑色餐桌上边闪闪发光,形成一个斜柱。

雅德娜让我坐在一把紫色扶手椅里,问我想喝什么。

我说:“请不要麻烦。我不想打搅你。我就坐坐,休息一会儿。等你母亲和祖母在家时再来。”

雅德娜坚持要我喝点什么。“天这么热,你又是走过来的。”她说。她离开房间时,我看着她的两条长腿,她脚上穿着小姑娘的拖鞋和白袜。房子里一片沉寂,仿佛被永久卖掉并腾空。一只旧式挂钟在沙发上方滴答作响。门外一只狗在远处狂吠,但是没有一丝微风拂动房子四周的柏树树梢。东窗外可见一轮满月。月亮表面的黑块显得比平时颜色更深。

雅德娜回来后,我注意到她已经脱掉了拖鞋和袜子,现在光着脚。她端着一只黑色玻璃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玻璃杯,一瓶冷水,一盘椰枣、李子和樱桃。瓶子上凝着一层冰珠。杯子上有一圈纤细蓝道。当她弯下腰身时,我瞥见了她的两座乳峰和乳沟。她的乳房小巧而坚实,有那么一刻我觉得那就像她侍奉我的果实。我喝了五六口水,用手指碰了碰水果,可是什么也没有拿。李子外面仍然有一层凝结物,也许是清洗时沾的水滴,看上去味道鲜美,令人垂涎。我告诉雅德娜我记得她的父亲,我从童年时代就记得这座房子,里面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她说她父亲喜欢这座房子,他生于斯,长于斯,在这里写下了他的全部作品,但是她母亲想离开此地,住进城里。她感觉静得压抑。显然她祖母会被送进一家养老院,房子会被卖掉。她自己对卖掉房子既不支持,也不反对。那是她母亲的事。要是征求她的意见,她也许会说只要奶奶活着,就缓一缓。但另一方面,母亲的想法可以理解:她既然已经退休,不再担任学校的生物老师,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母亲一直独自和耳朵不好使的奶奶住在这里。

“你想看看房子吗?我带你转转?这里有许多房间。”雅德娜说,“这套房子造的没有任何韵律和理由,仿佛建筑师失去了理智,想在哪儿盖房间就在哪儿盖,想在哪儿造通道就在哪儿造。实际上他连建筑师都不是:我的曾祖父建造了房子的主体,每隔几年他就加一个新的侧翼,而后是我祖父,盖了更多的房间。”

我站起来,跟着她穿过一扇通往黑暗的房门,发现自己进入一条石砌通道,里面排列着山脉河流的旧照片。我两眼盯着她的那双赤脚。那双脚在石板上轻快地走动,就像她正在我面前跳舞。几扇门都通向这条通道,雅德娜说即使她在这座房子里长大,仍然觉得是在迷宫里,还有一些角落她从小就没有去过。她打开一扇门。我们走下五级台阶,来到一条弯弯曲曲、只亮着一个昏黄灯泡的黑通道。这里也有带玻璃门的柜子,里面装满了书。书与书中间点缀着收藏的化石和海贝。雅德娜说:“我父亲喜欢傍晚时分坐在这里。他非常喜欢没有窗子的封闭空间。”我说我也喜欢封闭的空间,那里即使仲夏时节也留着一丝冬意。雅德娜说:“那样的话,我带你来对地方了。”

一扇吱吱作响的房门从通道通向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只放了一张破旧的沙发、棕色的扶手椅和一张棕色曲腿咖啡桌。墙上挂着一张特里宜兰的大幅灰色照片,显然是多年前在村中心的水塔顶上拍摄的。旁边可见一份装裱好的证书,但是光线太弱,我看不清是什么。雅德娜建议坐一坐,我没有拒绝。我坐在破旧的沙发上,雅德娜坐在我对面的扶手椅里。她跷起了二郎腿,往下拽她的裙子,但是裙子太短,遮不住双膝。她说,目前为止我们只不过看了整座房子的一小部分,还说左边的门通向客厅,我们就是从那里开始参观的,而右边的门通向厨房,我们可以从那里去往配餐室,或者去往通向几个卧室的走廊。另一侧还有几间卧室。有的卧室少说也有五十多年没住过人了。她的曾祖父有时会给从遥远的定居点前来参观果园和花园的访客提供膳宿。她的爷爷经常为访问讲演者和表演者提供膳宿。我看着她那刚好从裙下露出的浑圆膝盖。雅德娜也看着她的膝盖。我急忙转移视线,去看她的脸庞,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