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安息日前夕(第5/13页)

或许是这样的:从今天开始,从这个安息日的起点开始,将那些空谈、那些荒废和那些埋没他生活的谎言一下子扫除出去。他愿意恭顺地接受自己的痛苦,他愿意最终和自己招致的孤独妥协,直至最后一刻,放弃呼吁的权利。从现在起,他将生活在寂静之中,他将把自己隔绝开来,他将在公寓里和生活中切断同那些云集他身边的所有行善女人的令人作呕的关系,他将不再用诡辩来骚扰茨维、尤里和其他人。他将从远远的地方爱约珥,不会让她觉得厌烦。说不定他还不愿费神去找人修理他的电话机呢:从现在开始,电话机也可以一言不发。这样,它也就可以停止吹嘘、停止撒谎了。

可是迪米呢?

他要写本书献给他。因为,从下周起,他将在上班前到国家图书馆的阅览室泡上五六个小时。他将系统地检阅馆内现存的资料,包括最隐晦、最艰涩的资料,这样,过不了几年他就有能力从客观的角度写上一部犹太复国梦的兴衰史。要么,他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将加略人犹大的生、死和复活写成一种怪诞的、近乎疯狂的小说。

事实上,还是不要写书的好。从现在开始,也最好永远地同报纸、收音机和电视告别。至多,他会听听古典音乐节目。每天早晨,冬天也好,夏天也好,天一亮他就起床,在公寓下面干河旁橄榄园里散步一小时。接着,他要悠闲地吃上一顿早餐:青菜,水果,一片不带奶油的黑面包。他要刮脸——不,干吗要刮脸呢?他要蓄上一副浓密的胡子——然后坐下来阅读、思考。每天傍晚下班之后,他还要花上一两个小时在城区溜达溜达。他要有计划有步骤地了解耶路撒冷。他要一步一步地挖掘这座城市所隐藏的珍宝。他要探寻每一条胡同、每一家后院、每一个隐秘的所在,他要发现每堵石墙后面都隐藏着什么。他那疯疯癫癫的父亲如果再给他钱的话,他是一个子儿也不会要了。夜里,他就独自一人站在窗户旁边,聆听他内心的声音——他一直用蠢话和笑话来让它闭嘴,一直到现在。他要跟约珥的老父亲学点教训,就是那个老拓荒者纳夫塔利·茨维·莱文,他成天地坐在那里,盯着墙壁,不管你说什么,他的回答都是一个问句:“啥意思?”事实上,问得不赖。尽管转念一想,就连这个问题也可以免去不问,“意思”这个术语本身明显没有任何意思。

去年的雪。

Azoy。

费玛厌恶地想起上个星期五,正好一周以前,就在舒拉和茨维·克鲁泡特金夫妇家里,到了午夜之后,话题突然就转到对各派复国主义产生了强烈影响的俄国成分。茨维卡嘲弄A.D.戈登[13]和他那些追随者所坚持的幼稚的托尔斯泰主义;尤里·格芬则回忆说,这个国家一度充斥着斯大林的崇拜者,到处都传唱着有关布琼尼[14]骑兵的歌曲。就在这时,费玛站了起来,微微地弓着身子,开始用他那清脆、洪亮的嗓音朗诵早期俄国文学译本中一个代表性的段落,让整个房间的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住在斯帕索夫附近,老爷,在B修道院旁边的镇子里,替阿夫多佳·谢尔盖耶夫娜的妹子玛尔法·谢尔盖耶夫娜当差,说不定您老人家还记得,她坐马车去参加舞会,从车上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现在她老人家住在修道院旁边,我给她当差。”[15]

尤里说:

“你都可以到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了。”

特迪说:

“活脱脱就是《猎鹿人》[16]中婚礼一场的台词——这部电影当时用希伯来语叫什么来着?”

约珥呢,她则干巴巴地发话了,差不多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怂恿他呢?看看他正在对自己做些什么吧。”

费玛这会儿接受了她的话,这话就像劈脸给了他一记耳光,让他眼里流出了感激的泪水。他决心从现在开始再也不在她面前出丑了。也不在其他人面前出丑了。从现在开始,他要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他站在那里,为自己的新生活做准备,一边盯着一幢灰色石楼过道里写在一排破烂信箱上的那些住户的名字,并且吃惊地发现这里也住着一户叫皮赞蒂的人家,但皮赞蒂这个名字下面却没有他的名字这倒让他有些吃惊。这时,一个伶牙俐齿的塞法尔迪拉比学院的学生,是一个戴眼镜、穿着阿什肯纳齐哈西德派服饰的瘦个青年,他很有礼貌地对他说话了。他说得非常小心,好像担心对方会做出粗暴反应似的,他请费玛履行戒律,当场佩带好经文护符匣。费玛说:

“这么说,按你的观点,我要是这样做了就会使弥赛亚早点降临了?”

年轻人好像早就为这个问题做好了准备,立刻用带着意第绪语节奏的北非口音热切地回答了他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