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安息日前夕(第10/13页)

可是,费玛挖苦地想,说不定还是一个女孩呢。一个小朱列塔·马西纳,长着一头柔软、光亮的头发。可以用他妈妈的名字来给她起个名字,就叫丽莎,或者用这个名字的希伯来文变音,叫叶利舍娃。不过可以肯定,约珥会否决这个提议的。

一个冷酷的女人,他吃惊地自言自语道。

难道真是你一个人的过错?仅仅因为你对她的所作所为?仅仅因为你在希腊许下的那个没有兑现的、也根本无法兑现的、其他人同样不可能兑现的诺言?有一次,在尼娜·格芬的床边,他看到一本很旧的翻译小说,是一本破烂的平装本小说,书名是《一个没有爱的女人》。是弗朗索瓦·莫里亚克[29]写的?要么是安德烈·莫洛亚[30]写的?要么是阿尔贝托·莫拉维亚[31]写的?找个时间他一定要问问尼娜,这本小说到底是讲一个找不到爱的女人还是讲一个不会爱的女人。小说的名字用这两种解释都能讲得通的。不过在这个时候,这两种解释的差别让他觉得几乎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和约珥很少使用“爱”这个词。希腊之行的那段时间可能是个例外,不过,那时他和三个姑娘并不讲究什么措词。

马车辗转着。消失不见了。

就在他穿过街道的当儿,突然听到一阵刹车尖厉的声音。面包车司机冲费玛怒骂起来:

“嗨,说你呢,你疯了吗?”

费玛想了想,好久才打了个冷战,然后窘迫地咕哝道:

“对不起。真的。实在是对不起。”

司机尖叫道:

“你他妈的弱智:你的运气比你的脑子要多。”

费玛将这句话也想了想,等他走到另一个路缘时他在心里认同了司机。他也认同了决定舍弃他儿子的约珥。他还认同有这样的可能性:在这个安息日的前夕,他没能逃往罗马,而是被汽车压倒在这条大街上。就像两天前我们在加沙杀害的那个阿拉伯孩子。就那么突然消失了。变成了石头。转世再生了。说不定就像一只蜥蜴。同时将耶路撒冷留给了约泽尔。他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给父亲打个电话,坚决地告诉他要取消房子的装修计划。不管怎么样,他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一次,他不会屈服了,不会妥协了。他要坚持到底,让巴鲁赫的手指永远地离开他的口袋,离开他的生活。

在施特劳斯街和先知街的拐角,靠近医疗中心的地方,聚集着一小群人。费玛走到近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鼻子像小鸟、说话带浓重的保加利亚口音的小个子男人告诉他,发现了一个可疑物体,大家都在等着警察局的爆破专家呢。一个戴眼镜的姑娘说:你说什么呀?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是一个孕妇在台阶上晕过去了,救护车就要到了。费玛向人群中央挤过去,因为他很好奇,很想知道这两种说法哪一种更接近事实。尽管他在心里没忘记他们两人都有可能是错的。但也确实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两人都是对的。想想看,如果看到可疑物体并且由于惊吓而晕厥过去的人就是那个孕妇呢?

一辆闪着灯光、鸣着警笛的警察巡逻车开了过来,车上有个人拿着麦克风,喊着让人群马上散开。费玛凭着一个良好市民的习惯性反应,立刻服从了命令,可尽管这样,还是有一个鸭舌帽滑稽地歪着扣在脑袋上、浑身大汗淋漓的中年警察粗暴地将他推搡了一下。

费玛很是气恼。

“好了,好了,没必要推推搡搡的,我这不是散开来了嘛!”

警察带着连珠炮似的罗马尼亚口音冲他吼了起来:

“你最好少跟我耍聪明。快点儿!要不,让你尝尝苦头。”

费玛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朝探望医院的方向挪过去。他问自己,他要不要一直这样散开去,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也瘫倒在大街上,要么就在家里像一只蟑螂一样断了气,就躺倒在厨房的地板上,一周以后,当难闻的臭气飘到楼台上,于是楼上的邻居,就是皮赞蒂夫妇,叫来警察和他父亲,直到这时他的尸体才被人们发现?他父亲肯定会想起一个哈西德派故事,讲的是当即、无痛的死亡,通常称作“一吻而终”。要么,他就会习惯性地发表一些评论,说什么人类就是一个矛盾,该哭的时候却笑,该笑的时候反而哭,没有感觉地活着,没有欲望地死去,脆弱的人类啊,他的年日如草一样。还有机会阻止这种疏散吗?最终能够将精力集中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来?可如果真能这样,又如何开始呢?以上帝的名,真正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走到雅法路拐角的马艾延施图卜百货大楼时,他心不在焉地向右一拐,朝大卫广场走去。因为两只脚感到酸痛,他上了开往约韦勒村的最后一班公共汽车。他没有忘记向司机说安息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