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费玛忘了他忘了什么

费玛返回厨房。他又拿出四片尼娜刚刚从格鲁吉亚面包师那里买来的新鲜黑面包,在上面厚厚地涂上一层杏仁酱,便狼吞虎咽地吃将起来。国防部长说:

“我敦促大家不要诉诸各种各样没有把握的捷径。”

最后一个词的发音有些走样了。费玛一边嘴巴里塞满了果酱面包,一边模仿着他的腔调说:

“大家也敦促你不要锁住各种各样没有把玩的结晶。”

他立即从这个小小的文字游戏中退缩出来。把收音机关掉的时候,他向拉宾道歉说:

“我得赶紧走了。我要迟到了。”他一边嚼着胃灼热药片,一边又莫名其妙地将安妮特的耳环装进口袋里,那是他从尼娜放烟蒂的烟灰缸中间发现的。他一边穿上外套,一边特别留意着不让自己的胳膊卡在衣袖的衬里中。因为面包并没有缓解他的饥饿感,因为他事实上只把面包当作早餐,他决定到公寓对面的小餐馆去吃上一点儿午饭。他记不清老板娘的名字是叫施奈德曼太太,或者干脆就叫施奈德尔太太。他决定把赌注押在施奈德尔曼太太上。像往常一样,她并没有生气。她那一双孩童般的眼睛冲他闪烁着欢快的光芒,让他想起了一幅俄罗斯农民肖像。她说:

“是沙因曼,尼森大夫。没关系。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上帝应该将健康和繁荣赐给全体以色列人民。和平最终应该降临我们这个可爱的国家。总是有这么多死亡,真是叫人受不了。今天我们大夫要炖牛肉,还是要鸡肉?”

费玛想了想,点了一份炖牛肉、一份煎蛋饼、一份什锦色拉和一盘水果。另一张餐桌旁边坐着一个身材矮小、满面皱纹的男人,在费玛看来,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他在那里懒洋洋地读着《新闻报》,一页一页地翻着,凝视着,剔剔牙齿,接着又一页一页地翻起来。他的头发似乎抹了发动机的润滑脂,紧紧地贴在前额上。一时间,费玛在心里揣摩着这样一种可能性:从昨天或者前天起就粘在这张餐桌旁边的人正是他自己,夜里和早上的所有事件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要么就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了,这个人在某些地方长得和他非常相像,只是在某些毫不重要的细处和他不同。开放的可能性和终结的既成事实之间的区别十分简单。说到底,他父亲或许是对的:压根儿就不存在通用的现实地图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人都得借助不可靠、不准确的地图在森林里寻找自己的路径,这些地图是我们一出生的时候就包裹着我们的地图,要么就是我们在途中某个地方所拾到的地图。所以,我们都迷路了,在那里兜圈圈,彼此之间不知不觉就发生碰撞了,在连天国光辉的一丝遥远光亮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彼此走散。

费玛差点儿没有憋住,他想问老板娘那个绅士究竟是谁,他在绿白相间的油布覆盖着的餐桌旁就那么浪费生命财富地坐着已经有多长时间了。最后,他决定将就一下算了,问她为尽快实现和平她认为应该采取哪些措施。

沙因曼太太做出了怀疑的反应。她迟疑地朝四周扫了一眼,然后腼腆地回答道:

“我们能知道些什么呢?让上层人物去决定吧。就是我们政府的将军们。上帝应该赐给他们健康的身体。上帝也应该赐给他们相当敏捷的思维。”

“我们应不应该对阿拉伯人做出某些让步呢?”

显然是害怕特工,要么就是害怕说漏了嘴,要么只是害怕词语本身,她朝门那边和厨房的窗帘扫了一眼,然后小声地说:

“我们得心存一些怜悯。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一切。”

费玛追问:

“怜悯阿拉伯人还是怜悯我们自己?”

她又对他胆怯地、卖俏地微笑了一下,就像一个乡下姑娘,在突然被人问及她的内衣是什么颜色或者从这里到月球的距离有多长时感到十分窘迫。她优雅、睿智地答道:

“怜悯就是怜悯。”

邻桌的男人看上去很憔悴,好像受够了折磨,油腻腻的头发紧贴着脑壳,在费玛的想象中他是一个长了痔疮的小职员,可能就是一个被解雇的清洁工。这时,男人插话了。他一刻不停地在那里剔牙,一边用带着罗马尼亚口音的平坦语调说道:

“先生。请原谅。请问,什么阿拉伯人?什么和平?什么国家?谁需要呢?活着的时候,我们必须学会享受。你干吗要他妈的关心世人呢?世人又他妈的关心你什么呢?就好好地享受吧。能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目的就是为了开心。做其他任何事情你都是在浪费时间。请原谅我的插话。”

费玛并不觉得说话的人看上去特别像是个日子过得很快乐的人,倒像一个时不时就自己邻居的收入隐情向所得税部门告密因而赚取几个小钱的人。男人的双手在那里颤抖着。